一
我勾在瓦背上,呆呆看著下麵窗戶裏的那個男人。當時我的姿勢是有點像蝙蝠的,血一定衝在我腦袋上、衝破了我的哪根血管,叫我忽然發情了。
其實我是一個賊,行話“三家兄弟踩瓦簷子”,所謂飛賊。我是名師教出來的弟子,專業素養極高,這就決定了我在幹活時本來不該隨便發情,哪怕他是個長得很漂亮的貴公子,我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家……不,阿桃,這不重要。
阿桃就是我自己的名字,我喜歡叫著自己的名字,跟自己講道理。七月七鬼節時候,大夥兒習俗是到河裏放燈,燈倒算了,燈台上還放一隻麵粉蒸的小鴨子小兔子什麼的,據說是給鬼吃的,我在下流伏擊,撈到鴨子兔子,一時不好意思吃,就給自己講道理:“阿桃,人都有百年,你遲早是要死的,死了之後不就是鬼了嗎?你提前吃點東西又怎樣呢?不要太犯傻嘛!”
我欣慰的被我自己說服了,張嘴啊嗚把那倒黴催的鴨子抑或兔子吞下去,聽見背後“嗤嗤”笑,回頭,看見一個黑衣蒙麵,怎麼看怎麼不像好人的家夥,對我讚歎道:“多有趣的孩子。”然後,“有沒有興趣當我徒弟?”
這就是我的師父,雖然我回答他說“沒有”,但他還是死纏爛打、欺人太甚的,作了我的師父,把我從無知少女活生生教導成妙齡少女,然後師父說你可以出師了,出師前要做個任務。
窗戶裏就是我的任務。
他在窗前,燭光和月光之間,什麼都不在乎,除了手裏的筆和桌上的紙。他匆匆筆走龍蛇,但是連他寫的字都不能完全占據他的注意力,他心思放在其他地方,那是什麼地方呢?我真想走進去。
他忽然抬了抬頭。
我嚇得一縮。
“舉杯邀明月,”他歎道,“對影成三人。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原來是看月亮。
我就陪他看了半宿月亮,直到三星在天,我嗬欠連天爬回家裏睡覺。
第二個晚上他彈琴,鷗鷺何時更忘機,我呆到雲淡風輕、小星肅肅,回家睡覺。
第三個晚上他自弈,閑敲棋子落燈花,我呆到夜涼如水、星漢璨璨,回家睡覺。
第四天入夜後師父不叫我去了,他親自獻身——啊不,現身,質問我為什麼不動手。
我說對方防守嚴密。
師父在蒙麵巾後麵挑起眉毛,他的眉毛濃得一塌糊塗,像墨筆畫的,挑起來是驚心動魄的。我很心虛,補充說但我已經越來越熟悉對手了,很快我就能下手、並且出師,真的!師父,請你相信我。
師父半晌沒言語,而後忽道:“你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我心漏跳一拍,跳起來,打算裝作很害怕的樣子,然後哈哈笑道師父你開玩笑啊怎麼可能!但是我跳起來時沒注意方位,肩膀磕到了樹杈上,上百年的老樹杈很不客氣的給我一記重擊,我眼淚汪汪跌在地上,貨真價實的狼狽。
師父歎了口氣,又歎了口氣,然後道:“不爭氣的徒兒啊,沈家防守確實嚴密,難怪你偷不著。算了,我給你介紹個人家,你去那裏當丫頭,可以間接了解沈家情況,這樣就方便你下手了。”
“師父……”我猶疑的瞄他。他不是應該察覺我發了情、大肆嘲笑我、並一掌劈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徒弟?
“幫助你是我應該做的,”他溫柔的拍拍我的腦袋,“沒有我的幫助你很有可能出不了師,我總不能老跟你這個蠢材耗著呀。”
我勒個去!好像當初是我求他收我似的!
二
師父給我介紹的是林宅,林家千金大小姐,林妙妙,缺一個使喚丫頭。
林家是什麼門第?珍珠如土金如鐵。我是什麼出身?爹媽胼手胝足、含辛茹苦生了一溜八個孩子,排起來像簫管,我是老五,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人頭一抹就找不見了我。我能進林宅當丫頭?他們想都沒想過。
師父也真有門道,我鼓足勇氣去林家毛遂自薦,他們還真就收了,末了我聽說,林大小姐和林夫人晚上都做了個夢,夢見有個仙人在她們枕邊說,有個名字裏有“木”字,又甜又帶水的姑娘如果進林家做事,會給林家帶來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