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隻剩下紅燭搖影,永夜郡主撫摸著白檀木雕雲藻紋的鏡架。在這架子後封著她給自己寫的讖言:“機關算盡,永失我愛。”一次又一次,她試著改變自己的命運,在不同的人生關口作不同的抉擇,讀出來的結果還是永遠沒有變化。她像一棵堅韌的竹子,在歲月持之不懈的磨礪下,也漸漸變得絕望。
或許她的母親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放棄了預言吧?她想。身為傳說中“被神詛咒”的對象,她母親本來也應該有和她一樣的能力的。
她們是土司後裔,據說土司在獻祭時觸怒了神,神賜給他女兒及女兒的女兒們準確預言的能力。這是神的懲罰而不是恩惠,因為她們的預言雖然準確,卻永遠是噩耗,於是不受歡迎、不為人所喜,像烏鴉一樣注定要被眾人躲避放逐。
南郡王惑於土司小女兒的美色,仍然娶她為妻,整個郡國的臣民為此惶惶不可終日。而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三緘其口,比深海裏的魚還沉默。
當你說不出好話時,你至少可以選擇閉嘴。
可惜她這樣的小心也換不來終生幸福。
永夜出生,三歲了都不會說話,那年南郡王壽誕,有仆婦抱著她逗引道:“給父王說點祝壽的話呀!”永夜黑如點漆的眸子注視父親片刻,開口道:“再過十六年,你將安樂而終。”
舉座死寂。
從此南郡王疏遠了她們母女,像躲避一對神聖烏鴉那麼躲著。母親會怪她嗎?永夜想。可是母親什麼也沒說,哪怕臨死的時候,都保持了絕對靜默。永夜經常忍不住揣測,也許母親看得比她還要深、還要多,這才索性閉嘴?永夜則做不到。她經常忍不住漏出幾句,希望身邊人跟她一起承擔預言的重荷。畢竟,有誰能真正具備麵對預言的勇氣嗬?她也會害怕,泄秘隻是逃避和求救的一種方式。
她羨慕嫉妒四姑娘:那雙眼睛裏的神采,真的是興奮麵對挑戰,不管挑戰是什麼都無所謂。永夜因此不願意把四姑娘的命運透露給她。永夜不希望這個女孩子證明,她比永夜勇敢。
永夜自己已經差不多放棄對命運的抗爭了,如果不是那天林獵時的奇遇。
她煩悶時喜歡去林場打獵,不用利箭,並不真正傷害什麼動物,隻是箭杆去掉箭頭後、塗抹鮫膠,射到什麼動物身上,就牢牢粘在上麵。受驚的動物帶著箭杆逃躥而去,博得她莞爾一笑——就是這麼份惡趣味。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有人徒手接住了她的箭,並且還打算射回給她:“讓你也嚐嚐那些無辜家夥們受的折磨!”
劍眉長長入鬢,那雙秋水明星的眸子裏燃著火光。
像箭離弦那麼迅速,她愛上這個野男孩,用盡一切借口、甚至想出去寺廟上香這種無聊的由頭,一次次去郊外幽會他。他的命數,她也一次次越讀越深刻,他會遇見血光之災,沒有貴人相助就會死。
誰會是他的貴人?她的丈夫。誰會是她的丈夫?韓靜軒。讀得太清,令人寂寞。
“你信命嗎?”“不信,我隻信我自己。”野男孩答得斬截。他是被丟棄在郊外的野孩子,七八歲才被山林中的獵戶收養,十幾歲時還是向往山林生活,離開獵戶與野獸為伍。他的世界裏隻有自由與風聲,沒有命。
“跟我走。”他對她說,一點也不考慮他配不配得上她,野人噯一個。她笑。她真的會接受他的邀請的。土司的後代跟無父無母的野人,不是很好的一對嗎?如果沒有血光之災。如果。
她讓韓靜軒成為自己的丈夫,這樣若幹年之後的某一天,那野孩子會有貴人相助。
紅燭燒殘,東方漸漸發白,韓靜軒在屏風外的書桌邊靜靜道:“郡主,天下恐怕會大亂,我還是進京探探門路比較好。”
永夜郡主默默點點頭。現在他已經是她的丈夫,其餘都不重要了,他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罷。關於她的任性和冷漠,他是怎麼想的?她不知道,也不太關心。“男兒誌在四方。”她疲倦的回答,“你真的想去,就去罷。”
在京中漫長的時間裏,韓靜軒隻捎回來三封信,第一封說他在跟京裏貴人結交,日子過得挺好的;第二封說他謀了個職位,過得挺好的。第三封卻隻是很潦草的幾行字,叫永夜“趕緊走”,甚至沒說明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