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少年遊(2 / 3)

其實冰如都說過,說過他二十幾歲,說過他年少英豪,說過他五官俊美、一表人材,但有一件事她沒提:他的眼睛如此明亮。

坐在汙晦陰暗的牢間裏,他的一雙眼睛是夜色裏的星星,星芒裏滿是不羈,見到婉如破獄而入,揚了揚眉毛。

婉如的驕傲與鎮靜都水解冰消,結結巴巴道:“我、我是冰如邀來……”說到這裏,凝目把他五官都看仔細,卻失聲道:“呀!”

“怎麼?”他問。

“你不如死在此刻的好。”婉如終於回過神來,低低道。

“我以為你是冰如邀來救我的?”這男人——與其說是男人,不如說是少年,有少年的一切英勇和愉快——他微微的笑了。

“但你的命相說,你今後會一著走錯,身敗名裂,受萬人唾罵。為你著想,還不如受刑死在當下。”

“哦?一個人的命運會從麵相上看出來,完全就此決定嗎?”他饒有興趣的問。

“麵相是含糊的……”婉如不得不承認,“隻有特別重大的走向才看得出來,而且隻表示一種可能性……你的可能性太大了。”

“我不信。”他笑著搖頭,“我自信任何時候作的選擇一定為了有益於這個國家與民族,這樣會受萬人唾罵?那就讓他們罵去吧。”

“那,你還是想出去嗎?”婉如絞著雙手,不知該不該幫他這個忙。“不,”他大笑道,“不是因為怕你的預言。我進這裏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但願一死喚起眾人警醒。”說著撕下衣幅作紙,揀起身邊的柴枝作筆,筆走龍蛇:“銜石成癡絕,滄波萬裏愁;孤飛終不倦,羞逐海浪浮。詫紫嫣紅色,從知渲染難;他時好花發,認取血痕斑。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青磷光不滅,夜夜照燕台。”寫罷,遞給婉如:“煩請女俠將這首詩請冰如轉給報館,令民眾知我輩豪情。”

婉如接過衣幅,出去了。把它交給冰如時,她低道:“……呂洞賓?這是個能寫詩的荊軻呢!”

“什麼?”冰如沒聽清。婉如也不再言語。

總之婉如不肯再想法子救這少年了,任冰如怎麼求懇。依婉如的意思,你愛一個人,怎能不讓他在最豪俠的時刻死去;依冰如的意思,你愛一個人,怎能不相信他若活著會有更好的前途。兩個女子誰也說服不了誰,漸漸也放棄了互相溝通。

冰如費好大勁托報館發表了少年在獄中所寫的《慷慨歌》,很快被街頭巷尾爭相傳頌。攝政王惱羞成怒,催促刑部速速動手,少年的死期愈近了。世事往往如此,求生得死、求榮得辱,少年的死期竟是冰如推動。婉如暗暗歎息,坐在客館中等著龍石山的頭陀找她較量——如果他們看到她留下的破陣標記,肯來找她的話——那就算她在京師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此事完畢,她就回鄉。

誰知她的青鋒劍忽而失蹤。

那時冰如托獄卒帶了十來個熟雞蛋進獄裏去,雞蛋上偷偷刺了她的名字,少年的回禮是一首詞:“別後平安否?便相逢淒涼萬事,不堪回首。國破家亡無窮恨,禁得此生消受,又添了離愁萬鬥。眼底心頭如昨日,訴心期夜夜常攜手。一腔血,為君剖。  淚痕料漬雲箋透,倚寒衾循環細讀,殘燈如豆。留此餘生成底事,空令故人潺愁,愧戴卻頭顱如舊。跋涉關河知不易,願孤魂繚護車前後。腸已斷,歌難又。”這首《金縷曲》既是決別辭,又似定情詩,冰如抱著它哭至昏厥。婉如默然把冰如抱至自己床上休息,見床頭劍纓磨損了,拆下來拿到外間修補。

快補好時,她聽得有什麼動靜,進內間一看,冰如仍昏睡著,青鋒劍不見了。

這劍是師門重寶,別說婉如了,冰如醒來聽說後都急得不得了,立刻托人在黑白兩道勤加打探,竟比營救少年還上心。

消息很快回來了:青鋒劍是龍石山盜走。但龍石山如今有攝政王庇佑,誰都動他們不得。“就算師妹你功夫了得,也需從長計議呢,”冰如道,“何必拿雞蛋往石頭上撞?容師姐替你想想主意——有了!肅王品性剛正,又在朝中很有力量,不如同他商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