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少年遊(1 / 3)

那時節草長鶯飛,冰如氣喘籲籲撞進門來:“妹妹,幫幫我!”

“師妹。”婉如一絲不苟的糾正,從占夢沙盤裏抬起頭來,歎口氣。

已經是第幾次做這個怪夢了呢?塵沙滿天,像冬天的荒漠,遠遠有城牆,低矮似廢墟,有個人不太看得清麵目,婉如走近他,他就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明亮的星星燒成了灰,一屑一屑落下來,翻飛,飛成一句卜辭,道是——

“幫幫我,師妹,救他!”冰如捉緊婉如的手,哭成絕望樣子。

好吧,婉如歎口氣,把沙盤推到旁邊。今天是占卜不了啦!不占也好,反正每次占出來也無非一個意思,說來無味,她先關心師姐的大事要緊。

這位師姐,是南洋富商之女,嬌生慣養大的,偏生就一個貪玩好俠的性子,硬要拜師學武,師父卻不過人情,隻好收了,照門裏排行給她取字為“冰如”,其實也沒正經學過什麼本事,使氣馭劍、八卦五行、占星卜沙,件件稀鬆,隻有一樣婉如是佩服她的:她夠膽,也夠硬氣,堅持同不滿意的未婚夫退婚不說,苦學南洋流行的英文、又追尋什麼革命理念,千裏萬裏同熟識、不熟識的諸般人等來往,不見她喊苦,也不見她落淚。

今日她竟哭成淚人,想來不是滅門之災、就是天塌下來半邊了?婉如再冷漠,也不得不耐心聽她哭訴。畢竟師父過身後,婉如便隻餘她一個親人。

誰知聽下來,隻是為了個男人。婉如深覺索然。是,那男人陷在大獄裏了,又怎樣?是,那男人為著刺殺滿清權貴才進去的,又怎樣?前幾年鑒湖的瑾師姑為了什麼“殺賊造反”入獄,師父在病榻上批評說“爭來奪去,不過某家某姓之天下,爭奪中掛出個好聽的幌子收買民心,虧你師姑看不穿,也就信了去替人賣命”,很不齒,到底沒去救她。婉如願意學習這個態度。

“這次不是為哪家哪姓!他真是為民眾,才去刺殺攝政王載灃的!”冰如哭倒在地。

為了民眾什麼?婉如不知道。婉如隻知道大英雄要一介民女去為他出力冒險,好生唐突,故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載灃知道我是玄女門的弟子,特意找了我們的宿敵,龍石山的頭陀來。”冰如又道,“那頭陀好生厲害,我是敵不過。那頭陀在獄門前立了法陣,揚言玄女門絕破不了呢!”

什麼宿敵?隻不過玄女門一向看不起龍石山罷了。敵不過?倒是新新!婉如怒從心起,攜師門青鋒寶劍,且赴京一遊!

這便上路了,乘的是小火輪,冰如有錢,茶房極奉承,款待都好,她心中有事,坐不安席、食不甘味,婉如自暝目養神,她偏來煩婉如,打趣道:“師妹這幾年越發離塵了。什麼人能讓師妹下嫁?要個堅貞不阿的呂洞賓才好。”

婉如知道她無非想借著調侃分分心罷了,隻瞅她一眼,不答話。冰如不好意思,訕訕閉上嘴,臉上又煩悶了。婉如無奈開解她:“隻是個坐牢的男人罷了。牢裏那麼多人,又不見得你都擔心。這個人與你熟一點,又怎樣?百年後各自歸塵土,你看穿些才好。”冰如不語,眼裏沁出一滴淚。她長相本普通,這滴淚噙在眼裏,映著窗口的晚霞,竟有種鳳凰浴火的決絕豔麗。

她們到了北京,但見城牆陳舊肮髒,空氣中滿是黃土飛揚。這是中華京師?婉如怔住。她在師門隱居得真是閉塞了。

“北京春天是這樣的,風沙很大。”冰如見婉如神色不豫,解釋一句,忙著帶婉如迎向幾個接站的人,叫他們“同誌”,不知說了什麼,其中一個酸溜溜道:“你自然不怕了。你有一張英國臣民的護照,到關鍵時刻,你把英國護照一拋,英國領事館自會來救你。”冰如二話不說,兜裏掏出個小本子,竟撕碎了,空中一灑,拉婉如道:“走!”

婉如不知道那本子的重要,也為她豪情折倒,同她到了下榻處,就商量怎樣進獄裏救人的法子。

那男人關的大牢,不是秘密,關的哪號哪間,冰如也使錢打聽出來了。再加把勁,買通一部分獄卒、婉如以輕功避過另一部分,便進了獄間。

確實有法陣攔在那一間的前麵,且是龍石山手筆,隻不過不見頭陀。想來好幾天沒誰劫獄,頭陀鬆懈了。婉如解開法陣,驕傲的留下玄女門印記,這才望進鐵窗中,卻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