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我突然尖叫起來,“彌子煙,你也是巫女你不懂嗎?走啊!讓我清靜清靜。”
她一聲不響拉起他就走。
我恢複一點鎮靜,喃喃道:“……黃昏。”
“什麼?”他回頭。
“沒什麼。”
他們就走了,把我留在這裏,身後是暗塔,麵前是夕陽的餘暉。
她好像咕噥了一句什麼,他溫和答:“不要這樣說,子煙,這位巫女我是一直敬重的……”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淡入暮色中,我一動不動。
一動不動。
手藏在袖子中。
恢複視力起我就藏著它們了,因為看見了它們的樣子:
灰白、枯瘦、皮膚打著褶子。
這是一雙老人的手。
彌子煙隻說我憔悴,她是好人。大家都是好人。我也是好人。那又怎麼樣呢?
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人變得蒼老,黑暗還是思念?我不知道,那又怎麼樣呢?也就這樣子了。
我不悲傷、我不尖叫、我不埋怨。有什麼好埋怨的?紅通通的太陽已經望白茫茫的水澤裏落下去了。
這又有什麼要緊呢?也不過是——黃昏。
一生憔悴,也不過是,黃昏。
香浮
雨真大,“嘩啦啦”一片珠簾子,屋角瓦當那兒聚了水,直衝下來,撞在青石板上,激起大片水霧。
我把手搭在窗沿,蔻丹轉眼給濺得透濕,像眼前寂寞的日子,隨便往哪兒一搭,就要過完了似的。樓下管弦卻正緊,客人們興頭真足,愈下雨愈要鬧,喝醉就喊:“婊子無情——瞧爺輸了錢就不理爺了?”
我聽得冷笑,十指仍然按在窗沿,麻了,並不覺得冷,任雨打著,蔻丹倒更顯嬌豔了。
蝶仙“咚咚咚”踩著樓梯跑上來,亮嗓子喊:“哎傻丫頭,還不下去?”
我躲不得,慢騰騰跟她下樓,燭影搖紅,一陣風正吹動了樓下滿堂人的衣襟。
後來我一直覺得,“那個人”是被風吹進門的。
他全身被雨打得濕淋淋,眉毛那麼濃、眼睛那麼明亮,進門來,甩了甩袖子上的水,嚷道:“仲恒在哪裏?”
何仲恒是我們熟客,一見此人進來,“啊呀”一聲,把頭埋進袖子裏,大著舌頭道:“子南兄!我我……可不是故意的。”
這子南,是京裏來的客人、何仲恒的表兄,姓陳,出身頗富貴,年紀雖輕,據說學識也是極高的。媽媽跟我們提過。當下他揪住何仲恒脖子對大夥兒道:“這家夥約我在湖心亭賞花,左等右等不到,卻原來已經醉倒在此,你們說他可不可惡?”
蝶仙向我施個眼色,我會意,正待有所動作,“誇啦啦”好一個驚雷,姑娘們都嬌呼著往客人身邊躲,蝶仙也按著胸口“噯喲”一聲,不勝驚惶撲進離胡梯最近的一位客人懷中。我每逢這種時候總是遲鈍點,當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後,想想,也懶得再補個撒嬌了,便依然手扶著胡梯,低著頭,且發一會子呆。
一雙手忽然按上我的手,與外頭的雨一樣,都是潮濕清冷的,可卻沉穩。我吃驚的抬頭看時,那麼明亮的黑眼睛,正凝視我,對我說:“不要怕。”
怕……我並沒往誰的懷裏撲,怎麼叫怕呢?我怔怔道:“我不怕。”“咦,不是怕得連路都不敢走了嗎?”他眨眨眼睛,真的困惑。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不覺把臉漲紅了。
這當兒,巨雷的一震之威已經過去,堂中人望過來,都起哄大笑,說他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及時趕到安慰美人兒,真是少年英雄、憐香惜玉。
他臉也紅了,口裏大聲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對誰都是一樣的。”說著放開我的手,再也不看我,抬腿要走:“小可不慣在這種地方逗留,先告辭了。”
這話一出,姑娘們都“噯喲喂”的叫起來,說:“陳公子,至少換身幹衣裳,躲躲雨再走,不然漚出病來怎麼辦?我們心疼呢!”說著就笑。眾人點頭附和,陳子南隻能答應了,丫鬟便領著他往後邊去。媽媽又給我丟個眼色,我低頭隨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