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計策,早安排好的。陳子南行囊中有錢,但性子狂、喜歡議論朝政,媽媽想派個花魁娘子兜搭他,怕惹出事,想放著他不管呢,又舍不得他的錢,想到我生意不好、又通點兒文墨,就叫我去勾引他。這種事,我竟然也答應。
我性子傻,跟人打個賭,都不曉得賴帳的,何況媽媽的命令?上次蝶仙她們擲骰子,誰輸了誰去給牆外花子喂飯吃。那花子,好麼!渾身流膿,髒得要死,躺在那兒不知是死是活。我輸了,就去扶著他頭喂,看他咽幹飯不容易,回來拿盞百宜羹。蝶仙笑得前仰後合,我自己的丫頭珠兒訓我:“你就死賴著不去,誰還能拿鏈子套你?”我想想:“對哦。”停一停,補一句:“不過幹飯真的不好咽。那盞羹是要的。”珠兒氣得喘粗氣。
其實她氣性太大了。青樓裏做事,哪裏計較得了許多?鶯鶯燕燕滿樓,標致伶俐,到頭來善終的有幾個?那花子吃完飯對我說了一句話:“姑娘,你必有善報的!”眼神出奇的明亮。我謝謝他的吉言,也願自己能找個好男人嫁了,但實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暗歎一聲,我坐在屏風外頭,款款向陳子南道謝。他邊換衣服,邊回答幾句。等衣服換完,與我竟有幾分親近了。
雨還在下,我請陳子南到大廳中,與眾人一起用幾杯薄酒祛寒,等天晴了再走,陳子南果然從命。媽媽一慣宣揚:“慢搖船櫓捉醉魚。男人要灌醉了才好收拾。”於是姐妹們都輪番給他勸盞,陳子南哪兒撐得住,一會兒已經飲得半酣,不再矜持,捋袖子和何仲恒議論時政,說許多諷刺的話,把堂中許多人都說得麵紅麵白的。媽媽嚇得拿話攔,他也覺察了,看看外麵天色,打個哈哈道:“雨停了?適才小可胡說幾句,諸位勿怪。小可要走了。”
珠兒笑拉他:“公子!您剛剛救了我們家姑娘,不如我們姑娘送您一首贈別詩,您再走,行不行?”說著裝模作樣向外頭看看:“喲,這柳樹給雨洗過,真好看。姑娘,就詠柳吧?”
陳子南沒料到我也會作詩,略欠身向我表示敬意。我深深答禮,心中苦笑:所謂的詩,早請外頭槍手代寫好了,借柳樹之嬌柔討公子憐愛,用詞極穩妥,我照抄一遍,有什麼難的?
珠兒拿文房四寶過來,我正待持筆,忽好大一陣狂風,柳枝全給吹得狂舞。丫頭們忙關窗,陳子南卻很欣然的誇一聲:“為世上掃塵蕩穢,當要這麼有力的風!”我聽著,心中一動,輕聲問:“公子為什麼不喜歡來青樓?”
我問得單刀直入,陳子南怔了怔,也爽快答道:“我感興趣的話題,怕你們都不感興趣,所以不來惹人厭。”
我點點頭。他有什麼興趣?無非那些狂話題。我便對症下藥,比他更狂,成不成?飽蘸濃墨,我信手揮下首七絕道:
“空把長條挽作弓,你攀我折各西東。倘逢壯士抽利矢,早借狂風射天公!”
媽媽臉色變了。室內一陣嘈雜,說什麼的都有。我垂下頭去,陳子南卻激動得一把握住我的手,隻說了一個字:“好!”
那一日,陳子南留下的纏頭,比誰都豐厚。此後他幾乎日日與我為伴,還帶我見些稀奇古怪的朋友,向他們介紹道:“休錯看了。這位香浮姑娘,是風塵中的奇女子。”我自己知道自己不過是裝的,難免有些羞愧,陳子南卻更堅決的握住我的手。
他喜歡用右手握住我的左手。在那段日子裏,我總覺得自己的左手越來越溫暖、嬌弱,大約是受過他疼愛的關係吧?這種疼愛像鴉片煙,來得那麼無禮和纏綿,真真會得叫人上癮。
後來,我便不住在青樓裏了,陳子南在外頭給我另置了所宅子。是媽媽叫我去請求的,因為另置宅子的費用高,媽媽在其中就可以抽更豐厚的分成,我自己的腰包也能更鼓。至於拿到台麵上的理由,隨手拈一個就行:“媽媽怕你說話不妥當,不敢招待你進樓裏來,所以我們見麵就不太方便了,除非你能讓我住在外麵……”陳子南二話不說,就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