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阿一。第一次,你信任他,他背叛了你。第二次,他信任你,你背叛了他。第三次呢?
“沒有第三次,王兄發現被背叛,就把小王子殺了,後來,王兄也死了。鄰國吞並了這裏的整片國土——它已經不能叫鄰國了。它是當朝。過去的那個國家,已經隨著千裏伽藍熊熊火焰,煙消雲散了。”
“沒有關係。”我一點都不在乎佛國的存亡,我隻在乎阿一的悲傷。我不願意看到他這樣悲傷。
“毀掉伽藍國度的不是鄰國,而是我。如果哥哥這麼信賴的佛寺不能保護我,那就把它們都毀去好了!根本上,我覺得如果真有佛祖的話,人們是不是建浮屠禮讚它,對它來說一點關係都沒有吧?如果真的有佛祖的話,它最欣慰的應該是人們能幸福生活著吧?可是,如果我們有這樣慈祥佛祖照顧,為什麼還是這樣辛苦呢?我不明白、想不通,於是把它們毀了。”阿一呢喃著,沉沉睡去。
我對著月亮,坐了很久,去看伽明。
他的僧舍就在廊下,隔著竹廊我能看到他坐在窗內,還不睡,對著長明燈,吟哦我所不懂的經文,慈愛的,如一位老者,因了歲月阻隔,這份愛難以被人了解,於是平添出疼痛來,苦口婆心,難以剖解。
哪裏看到過這個場景?我遲疑的想。一幅畫麵從我眼前掠過。依稀是長天澄明、歲月靜好,有兩個少年在窗中學笛,我愛上他們,輕輕搖動枝丫,問了句什麼,年幼的少年沒聽見,年長的少年抬起頭,對我和熙的一笑。
我忍不住向前一步。
畫麵又變了,隻剩年長的少年跪在窗裏切切悲訴:“我必須把他送出去,為了救更多的人……”“那麼,是善事。你會成佛。”畫麵裏的我真心道。他卻回答:“不是這樣!眾生平等,為了任何理由,我不能向其中任何的一個生靈舉起刀,尤其他……我會成魔。你知道嗎?從這一刻起我會成魔。除非有一天他能幸福,否則即使度盡恒河沙數的劫難,我也洗不去今日的罪過!我會減少國家在佛事的支出,轉而強盛軍、農,希望有一天把他接回來。雖然,也許到那一天,他也不會原諒我……”
“他會原諒你的。”我打算這麼說,一道血光卻劃過我的眼前。幻境消失了,伽明仍在窗內喃喃持誦。恒河沙數,劫難不盡。我一步步後退,直到退回院中。
阿一仍然在睡覺。阿二的笛聲反反複複、斷斷續續,很不熟練的,凝噎著,像湖邊的輕霜。
我想,天氣冷了。
四
阿一這孩子老實不了多久,被杖風掃到的傷剛好些,又想下山,可是寺外有法陣攔住他。都不曉得那法陣是什麼時候建的,看起來不過是連綿的許多石塊、畫了點點圈圈,怎麼走都走不過去。他想硬闖,我怕他受傷,張開雙手攔在他前麵。他氣得跺腳:“阿三,你不明白,我沒有時間了!”
“不就是吃人嘛,”我揮手,“我不要修成正果啦!你不用急著幫我。”
如果阿一自始至終不快樂、伽明也如此,我覺得我修不修正果沒有什麼關係。我隻要躲在旁邊幫他們祈福就好。
阿一滿臉“你什麼都不明白”的挫敗表情:“不是的!本來借著你喜歡那個人,想讓你有動力早點開花的……可現在不光是你的問題,是我!我再不吸人的精華,就要失去這個妖身!不下山的話,我就要冒險抓和尚吃啦。”
“你現在很好!”我指出。小蟲子不見了。他的骨骼雖然沒以前光潤,但怎樣都不像馬上會散架的樣子。
“就是這樣我才不放心!”阿一叫起來,遲疑的打量著自己,“沒有道理我現在狀態這麼好,我本來應該已經開始腐爛了……”
“這是阿三的功勞。”伽明靜靜從法陣中踱出來,“我用舍利子浸水幫她療傷,她擠出水來治療你,於是你好多了,有沒有發現她又再次裂開?”
是啊,我看阿一實在病得不像話,想起自己的奇跡般康複,就在他睡著的時候絞扭身體,擠出水汁給阿一。至於又裂開一些口子,那有什麼要緊!伽明怎麼會這麼細心發現的呢?我不好意思的咧著嘴笑。
阿一猛然轉頭看我,眼神一點也不像感激。我噤聲。他狂怒的抓著我吼道:“舍利水?你知道那舍利是誰的嗎?他的!他上輩子福緣深厚,坐化了,生成舍利。而我被殺死,埋骨於此,成妖成魔。他被我的怨念牽係著,無法超脫,勢要帶著宿慧重新轉生,守護在我白骨邊,想一切辦法來還我這份債。可我為什麼要他還?我要他永遠欠我。上輩子我到底負了他一次,兩相抵消,他欠我的還太輕,所以我一定要逼他再殺我一次,永世也不給他還債的機會,要他陪我在孽海輪回。我不能欠他的舍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