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話,就說不得了。
家裏這般暗潮洶湧,唯放過蘇俊寶,風暴都繞著她走。一來多多少少憐憫她懷著遺腹子,不願驚擾她;二來,她實在天真,從不曉得爭權奪利,有心人索性半句都不遞給她,一任她天真下去。
她在房裏呆得悶了,也不過去園裏撲蝴蝶。
作女孩子時候,她撲蝴蝶頂拿手了,如今拖著雙身子,隻好幹站著,吩咐小祥:“折那邊月季來予我玩——哎且慢!”
那幾株月季,長得幾乎碰瓦簷子,開得鮮妍可愛,在小祥伸手的方向,葉片背後,露出還要鮮妍的一角顏色——蝴蝶的翅膀。
正好是蘇俊寶不用彎腰就可以夠著的高度,躡足挨近它,伸兩個指尖一捏的事,沒什麼大不了吧!蘇俊寶皺眉頭擠眼睛、噘嘴揮手,叫小祥悄沒聲兒的快點讓開,她自己提著裙子、捋著袖子過去,翹起指尖一捏——兩隻蝴蝶從葉背後落下,尾巴末端緊緊相聯在一起,亂撲著翅膀,飛不起來。
小祥脫口叫道:“呀,畸形的!”
不是的。不是畸形。蘇俊寶呆站著,大略明白怎麼回事了,新婚夜手忙腳亂的撲騰、後來日子裏三不五時的來上一回,羞澀似偷嘴,疼是真疼,後來好些……不就是身體那個部位連在一起嗎?鴛鴦蝴蝶,交尾……交尾真是個淫邪的詞,畢竟到他死她也沒覺出多少趣味,可是在這個暮春初夏,半陰不昧,空氣醇得如酒,蝴蝶跌在地上撲打,她臉上呼呼的燒起來,覺得身體裏什麼東西像爛泥似的空下去,要呼喚什麼東西來填補。
兩隻蝴蝶終於掙開尾巴,猶戀戀不相離,比翼飛去了。小祥到此刻也大略明白了它們躲在花葉下是做什麼勾當。窺著主子神色,她也不敢多嘴,呆立著看它們飛去——飛到大熊的襲擊範圍之內。
他好歹梳理了頭發,仍不肯老實梳髻,跟街頭無賴般拿個帶子一束、就拖在背後;至於胡須,那是梳都沒辦法梳了,刺蝟似的呲著,把半張臉都埋住。這會兒小祥總算看見他的臉了,眉毛跟她想像中的一樣濃,眼睛倒是不大,彎彎的,像一雙月亮,那麼黑那麼黑,濺著笑盈盈的水花,這笑意讓他整張臉都溫柔起來,一隻無害的大熊,可以抱著玩耍的。
蝴蝶飛過他麵前,他抖擻精神,賣弄手段,縱步跳起半尺,慢轉熊腰、輕舒猿臂,輕巧似枝頭摘個果子似的,半空中就把一隻蝴蝶擒在手裏,送到蘇俊寶麵前,笑道:“喏。”
魯莽似個野孩子。
小祥急忙插在兩人當中:“問三少爺的好!我們二少奶奶身體沉重,這上下怕要回去歇息了。”
崔叔華。蘇俊寶腦海裏猛然想起這個名字。他是崔仲華的三弟。
而她是崔蘇氏。
崔叔華的目光很快的、遺憾的往她腰際一瞥,手仍直挺挺遞在她麵前:“喏,可惜翅膀被我抓壞了。”
另一隻蝴蝶已經逃得沒影子。蘇俊寶看了看天空、看了看他手指間絕望的翅膀、看了看他褐色的粗壯手腕,沒來由的怨恨,猛的舉起手裏扇柄往他手上一打:“放開!”
崔叔華吃驚且吃痛,手一鬆,蝴蝶脫身,艱難的拍著那殘破的翅膀,畢竟也飛起來,逃走了。
小祥攙著蘇俊寶,逃也似的回去。
喘息稍定,小祥道:“小姐,這三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