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飽讀詩書(3 / 3)

原來昨天師母上廁所時見有人用小刀挖牆,沒排泄完就急得提了褲子。晚上告訴丈夫,要他好好管教這幫野孩子。毛逢工今天早就留意了,果然逮個正著。

這一回戴春風挨了責備。但從此心裏像撞進了什麼東西,每當師母提褲子去背後,他就像著了魔似的極不自在,臉紅耳熱起來。

後來,偷窺的事又相繼發生了幾次,雖未逮著人,毛逢工早猜是誰了。最後,隻好請木匠把廁所裝了木板,圍得嚴嚴實實,才沒有再出現類似的事。

這一回窺看母親和先生在談論他,當被發現後,他沒有感到羞愧,在心理上,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承受能力。

母親隻歎了一口氣,責備同句,這事就算過去了,誰也不往心裏去。

然而,先生和母親所談的內容,卻在戴春風細小的心裏產生了強烈的震動,沒有想到普普通通的讀書還蘊藏了那麼多複雜、深刻的道理。

戴春風雖然有一種朦朦朧朧的願望,希望自己將來能考取—這幾乎是每一個讀書人的願望,要使願望變為現實,戴春風又比普通的孩子多一個心眼。他發現,周圍讀書的多如牛毛,但舉人、進士一個鄉都難尋出一人,甚至連秀才都很少。

今天,經母親和先生一說,才明白用功讀書是成功的主要因素。

舊時的習俗,一般讀四年書後就“開講”,可以參加鄉試、會試,造化好的可以一舉而中,一般的需要一年又一年的反複呤讀,一年又一年地投考。有的人雖然讀書了萬卷書,讀得胡子花白,仍然不得見君王,甚至於到死連秀才都考不中都大有人在。

為了“揚明聲,顯父母”,給戴家祖上爭光,戴春風咬緊牙關,準備潛心苦讀,參加明年的鄉試。

在鄉下,考試能考取也是很風光的事;戴春風自開始知事,就耳聞目睹了曆年的鄉試排場。

一般會考都定在秋天。那天飽讀詩書的學生們由父親或哥哥陪同,背了幹糧、雨傘,穿著新縫的長衫去指定的地點會考。

那時候,他們一個個心事重重和樣子。雖然剛從書房出來,難得見外麵的豔陽高天,穀穗翻浪,但都沒有心思細看,都低著頭走路。

這時候,讀書人往往還能惹得村鄰羨慕眼熱,不時有人回頭或從堤岸下抬起頭來看見他們,便不由自主地用歌調哼道:“家無讀書子,官從何處來—”

讀書人從考場回來到放榜的這段時間,是最難熬的,這段日子,他們茶飯無味,坐臥不寧,天地仿佛凝成了塊,世界都在靜止之中。

這種靜止一直要到放了榜才告一個段落,投考者都心態不一,考中的都歡呼雀躍,仿佛天也亮了,地也寬了,世界在他們麵前呈現出一派色彩斑斕的好來;沒考中的,也舒了一口氣,開始緊鑼密鼓,把自己關在房開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為來年的考試做準備。

在毛逢工的學行裏,就有好幾名這樣的人,他們的年齡在20-40多歲之間。戴春內認識這些人,他們雖然都已離開學館在家裏攻讀,但每當遇到難題,都會抱著書本向毛逢工請教。

毛逢工在江山縣西南硤口鎮、吳村鄉一帶是頗有名氣的,經他教出的學生,秀才不計其數,甚至還出過一位舉人,如今正在朝廷任職。

對於一位先生來說,這就是最大的榮耀和資本,有的人教一輩子書,連秀才都送不出一個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毛逢工時常抬出他的舉人學生來,教導戴春風這幫學生們說:“他呀,根本不是你們這番吊兒郎當的樣子。坐在那像一口鍾,站著如一棵鬆,從《三字經》讀到《中庸》《孟子》,書都是新的一樣!”

說這番話的意思,是戴春風在課堂上常開小差,不時東張西望,或用手搔頭皮、挖肛門,書本讀不到幾天就成了抹布這些習氣,是讀書人之大忌。

聽毛逢工說,他的那位得意學生參加考試的那一年,中師大人出了一道極為刁鑽古怪的試題,題目就是兩個字《獺也》。

當時,許多滿腹經綸的學生被這道題難住了,在考場上不是咬筆頭,無從下筆,就是鋪開試卷亂寫一氣。

隻有毛逢工的學生最冷靜、最穩重。他根據題目反複呤頌,幸虧他背了《康熙字典》。字典解釋道:獺,水獺也。一種生活在水邊之野獸,能遊泳、善潛水,捕魚為食,極珍貴,可做衣領、帽子等也。

江山縣位於錢塘江上遊,多有湖泊,水獺頗多,這位毛逢工的學生多有耳聞目睹,對水獺的心性略有了解,登時靈感突來,文思如湧,大筆一揮道:“夫世之萬物繁多,吾獨說獺也。”

開首一句猶如神來之筆,一語中的,把一道刁鑽古怪的會考題目抓個正著。然後加之發揮,按八股章法大書特書水獺之刁、之狡猾、之珍貴、之可愛……

據說中師大人看到開頭,便拍案叫絕,大稱奇才,當即畫了紅圈,予以取錄。

自唐代武則天開創科舉考試製之後,古往今來,各類試題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這《獺也》應算其中一絕。據說朝廷出這道試題是根據地方猜題之風盛行而專門炮製出來的,不少鄉塾先生為了多考取學生,一味地走捷徑、鑽空子,收集曆年的試題予以歸納、總結,再猜測、揣摩下一年可能出哪道題,於是突擊溫習、背範文模擬考試……

朝廷需要的是有真才實學的人才,不是死記硬背的渾蛋,因此,有《獺也》這一類的怪題出來一點也不為怪。

讀書作文是要有天份的,像戴春風那幾位“師兄”,以他們現在的水平與文采,再考幾輩子,其結局仍然是名落孫山。

每回同樣的試題,毛逢工為了“公正評定”,特請不相識的先生批閱,都一致對戴春風的文章予以最高評價,其餘都是泛泛之輩。

照這樣下去,隻要臨場發揮好,來年秋天的鄉試,戴春風絕對有把握榜上有名,安得見君王,“學自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自訓。

以後的日子戴春風收了野性,把自己埋在書堆裏,日出日落,不覺中來年的秋試迫近了。

這一年是戴春風第一次投考,先生、母親和自己都很重視。根據經驗,毛逢工告訴他:“臨近考試的時候,最好的準備是什麼書也不讀,什麼文章不做,心情地玩耍,休息。做學問是日積月累的事,要保持良好的心態進入考場,才能發揮出正常水平來。”

戴春風依照先生的話去做,和村裏的孩子一起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盡可能地放鬆自己。

這是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的秋天。按往年的習慣定在中秋會考,九九重陽節放榜。而在中秋節前幾天,地方團丁打著銅鑼,逐戶宣布會考的時間、地點及有關注意事項。

中秋節快過了,仍沒有一點動靜,戴春風坐不住了,以為團丁漏了他一家,跑回家一問,亦沒有得到消息。戴春風隻好去鄉塾找毛逢工。

其時,幾個曆年屢考不中的“師兄”正眉飛色舞地同先生說著什麼。戴春風估計一定是好消息,又見毛逢工一臉憂鬱地坐在太師椅上,登時罷了。正茫然無計,一位“師兄”拍著他的肩道:“戴春風,你的書算是白讀了,還是安心回家種地罷!”

戴春風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