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奈終於知道,原來無論在腦海裏構思過多少遍,實際付諸行動時,都會是不一樣的。
就像,這首熟悉到骨子裏的曲子。
9歲的時候剛到鹽湖城時,那些一開始很孤獨的日子,那首曾不知名卻常在教堂聽到的《月光》,那種帶給她力量的安靜的溫暖,那樣重新變得開朗而明媚起來的時光,以及,那時以為自己擁有過的世界上最大的快樂。
原來所有的經曆,無論溫暖或者傷痛,全部都不是幻覺。14歲試圖尋找過的那首曲子一度落了空,翻遍幾乎名古屋全城的音像店,都找不到符合記憶中原型的變奏;15歲後以為這件事徹底失去意義並試圖淡忘,卻沒有想到在學校的琴房,意外地聽到和記憶中的旋律那麼一致的曲子。
其實一定不一樣,肯定不一樣,也許隻是她記憶錯亂、一廂情願,以為那就是和當年在鹽湖城聽到的旋律是一樣的。於是就那麼提出要求,也不管是不是奇怪又偏執,還讓別人特意錄下來給她。
可是……就當是難得一次的任性,可以被原諒嗎?那些想象過無數遍的動作,終於在今天完整地合入了這一首《月光》中,旋轉、跳躍、步法……全部一氣嗬成,明明從未完整地排練過,卻好像是與生俱來就已經被記憶進身體裏,不需要思考也知道下一個音符是什麼,以及會配上什麼樣的動作。
真希羨慕得合不攏嘴:“星奈姐姐好厲害,而且看上去好輕鬆的樣子!”牧很無奈地連忙糾正:“那隻是看著輕鬆而已,按照星奈一貫的難度水準,這一套節目的強度並不比長跑3000米小,所以真希還有很多要學呢。”一旁的管理員秋山早就看得目不轉睛隻顧著點頭。
在一直的沉默之中,藤真才發現自己心裏五味雜陳。從最開始琴房裏那些自以為是的誤會,到後來更自以為是的理解,原來當時自己信手拈來彈的《月光》的變奏,竟然對另一個人卻有完全不同的意義。藤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星奈,明明那麼單薄的身軀此刻卻有著出人意料的感染力,毫無裝飾的黑色訓練服也絲毫沒有削弱她的表演,隻覺得很純粹,純粹得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可是,莫名地覺得有種隱約的難過,好像有什麼情緒壓抑地深藏著……明明看到星奈的身影靈動輕盈,卻莫名地從心裏滋長起沉重來。
眼角的餘光有掃到牧,他好像神色如常和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藤真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是,那種沉重是可以感知的……就好像……
在向什麼東西告別。
曲子已經進行過去了一半,旋律漸行漸急。星奈不知道是自己在掌控著節目,還是被樂曲牽引著自己,無形之中有一種力量,在一直推動著整個身心。那個在5年前就學會、之後就一直因為被糾正旋轉方向而放棄的動作一直是缺憾之一,Axel三周跳,六種三周跳裏最難的一種,女單的節目中出現過的最高難度——但是此時此地,絕不會有討厭的橫加指責的人,也更不會有人出來說“隻有右手習慣的人那樣逆時針轉,才是正確的”。
於是在這個時候情緒主導了理智,驅使她踩著此刻的節拍接上了連續步,再換到喬克塔步,先以左後外刃助滑,轉身後右前外刃蹬冰,向前起跳,完成三周半的空中旋轉後,以左外刃落冰向後滑出。
在她落冰的那一瞬間藤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好像看到她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瞬,但是,可能沒有什麼大礙,又或者她已經及時地調整得很好,滑出之後,又接上了後仰旋轉轉變換到躬身轉,最後以貝爾曼結尾,完美的水滴型姿態。
在音樂結束的時候星奈剛好在冰場的正中間停下。最後一個音符停止的時候配合到她手腕的一個細小的動作,連藤真也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知道是真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