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烈如此,地獄也不過如此!
眾將士見此情形,無不痛心疾首。
軍隊裏有些家住鹽城的士兵,看到城內那一片片焦黑的木炭堆,一時無法接受,恫然趺坐於地。
身旁的士兵撐著長矛將其攙起,一位士兵卻推開攙扶他的手,扔掉長矛扔掉戰盔,趴在朱漆剝落的城門前,用盡了畢生氣力,放生大哭、撕心裂肺。他哭這十幾年從軍,不曾回家幾日,不曾為祖宗掙得榮耀功名,不曾為老娘請藥問醫,不曾與指腹為親的娘子親熱多少,不曾教過小兒如何舞槍。方見燕皇召集軍隊前往定海,便用三袋幹糧與一人換了屬軍,他忍著腹中饑餓,隨軍疾行五日。心中惗著家中三人,惗著定海家老宅門口係滿平安紅繩的綠柳,惗著嬌兒眉眼,愛妻麵容。
哪知一戰,便將夢境深沉。
原是可望,如今卻不可及。他的老娘、他的愛妻、他的小兒,是不是都在那熊熊列紅中,化為了焦黑泥塵;是不是前日裏他滿鬢斑白、為他****一輩子心的老娘,還撚著針線,與她兒媳坐在院中縫鞋墊;是不是在大理士兵將她們趕進冒著黑煙的屋裏時,她的愛妻撫著小兒被煙嗆得直咳的後背。火海中,她亮著眼睛流著淚,忍下咽嗚安撫道:“吾兒莫哭,看,阿爹來救咱們了……”
再多離世,也無法阻止新生。
待到消息傳入燕皇耳中時,三王已命人處理了屍體與廢墟,安定下定海,回京複命。
但幾日後,鐵軍、禁軍中,參加過素貞之恥的軍士,出現大批紅疹、高燒、潰爛、吐血,最終死亡。軍醫背著藥箱前去看診,剛望完,還未聞問切,卻突然驚叫大呼道:“隔離!這時死疫!”
兩軍在鎬京一百裏外的小鎮駐紮了半個多月後,原先的三十萬大軍,隻剩十九萬回鎬京複命。這兩隊虎狼之師,未經一戰,損失十一萬,名聲大跌,威望難尋。燕皇龍顏震怒,當著眾朝臣的麵,揮著龍袍,怒發衝冠,一卷聖旨甩在了三王派官員的臉上。撤了三王手裏的兵權,將其以“疑似通敵”之罪幽禁在了三王府。而三王派之一的臨時的海軍將領,則在兵敗之際,整衣齊冠,自縊白海。
這是大燕王朝的屈辱,也是對素貞皇後的極大諷刺。
那時的大燕學子,將此事稱為:素貞之辱。
然,後世史書三兩筆,不過揚灑概述。血海人山,金戈箭雨,最後,終成了說書先生津津樂道的段子,又或是茶餘飯後人們嘖嘖稱奇的戰役而已。
——
當馬車上的吳微顏,接到短短幾句的信折子時,卻莫名覺得蕩氣驚心。
她似乎能看到那衝天的火光,淒聲的呼喊,慌亂逃跑的婦孺和滿地的殘肢。大理士兵臉上扭曲的笑,刀刃上血還溫熱。殘陽下,猩紅的鮮血順著刃口一路流向刀鋒,滴落在地麵,彙集在導雨溝中,血流如河。
她想著燕南近日許是會下場大雪,填充空茫的定海。將這血腥的、罪惡的殺戮都掩埋,將這無辜的、冰冷的屍體都安息。
最後,她才讀到了花家三口在燕南一戰中,逃難而死的事。留守基地的風羽找到他們時,見到的卻是殘缺右耳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