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沉事件過後,雲遊的畫舫上免不了人人寡言,即便已無生命威脅,但當人人提及此事之時,卻都默契地避之不談。
船上人大都注意到吳微顏從那日起的變化,比如神情恍惚,總是一不注意,便陷入自己的思潮中,眉宇間思慮與憂愁充斥,久久不能化開。
再說這去天青的路上,恰逢海水倒灌,還江逆流。本還有兩個月的路程,被生生縮減為半月。
過隙白駒不停蹄,轉眼便到了天青郊外。
雲遊憑杆而立,眸光凝著遠山,遙遙眺望。天青人心中那亙古不變的翠綠,今朝頹色凸現。一夜秋至,四十年來蔥蘢不改的結界,被昏黃化解。時雨初霜,玄英坤月,寒風終是攜了清秋,在天青山城內,度上半載。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雲遊轉身,一張滲著墨跡的宣紙,被黃麵藍衣女子交於他身前。他張開那宣紙,仔細地看了一會兒,笑道:“你這小姑子,從哪兒偷了我的墨寶,速速交代。”
“您真會誇人,明明是我自己寫的。”吳微顏奪過宣紙,佯怒般朝他撅了撅嘴。
雲遊拍了拍她的頭,眸中神情昏暗不明,他問道:“今兒心情這麼好,怎的,快到天青高興的?”
黃麵藍衣女子卻是咯咯一笑,拉著他向書房走去。
雲遊有些訝異,今日她竟這麼著急這下棋,莫不成,是那日的事將她嚇傻了?
他正這麼想著,就見案前的鎮紙被擺在一旁,搖搖欲墜。座前卻多了一小遝宣紙。他上前一看,那宣紙竟是他的畫像,長袍委地,搭在躺椅前。畫中的他,一肘支在躺椅扶手上,羽扇拍著前襟,領口微敞,脖頸淨直,吻部斜勾,闔目養神。江風徐來,帶起三兩發絲,淩空纏繞輪轉,神態安寧祥和,體態情容好不悠然。
雲遊淡淡笑了,參著執念破碎的哀傷。
畢竟她是她,和一一不同。即便脾氣秉性再像,即便都喜好藍衣加身,即便那眸子都如此澄澈空明……
“明日,你上岸去吧。”雲遊突然開口道。
吳微顏臻首下垂,原本不知如何開口的話,還是被他道破。他先前提起過那日在連城她說到的素描,她卻一直推拒著。如今,卻想用這個時代,所不能欣賞的畫作,作為臨別感念,送給這即不熟悉,也不陌生,卻扶持她走過低穀,救她於困頓之境的雲遊。
贈予這閑雲野鶴,淡然處事的風雅男子。
——
“一江秋水碎冰輪,夜空深沉。朱漆遍然不留人,挽言可真?”
吳微顏轉身,一習錦衣的雲遊負手而來,口中念念有詞。身後吳晴背著他的行囊。佇立在一旁。
“雲少爺好雅興。”吳微顏低著眸子,往日的淩厲的氣勢,盡數收斂。
古人重別離,一去不知幾載堪回。即便是交情淡如水的謙謙君子,也會在友人行前,踏歌對酒,折柳賦詞。恐憂思興懷,觸物感傷。
將這一段旅程回收進腦海珍藏,成了吳微顏此時的願望。
然而月色下的雲遊卻不這麼想。
他道:“吳姑娘你再這般客套,我就將你包袱布上,塗滿木炭素描。練練手,也當是留於你的禮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