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1年的中篇小說中,知識分子似乎成了一個重要的角色。這既與作家的身份變化有關係,也與社會思潮的重心轉移有關係。作家的身份變化,是指新湧現的作家大多是大學畢業生,他們對於知識分子境遇更感興趣。而社會思潮的重心轉移則是指知識分子在社會思潮中逐漸作為一種獨立的聲音,相對過去來說開始起到監督社會和權力的作用,公共知識分子的身份意識也逐漸強化起來。作家,特別是知識分子出身的作家,非常樂意通過小說的方式表達這樣一種社會情緒。許春樵在《知識分子》中提出一個知識貶值的社會問題,鄉下考進城的古典文學碩士鄭凡承載著父母和一個村莊的希望,但沒想到他畢業後卻連最起碼的生存問題都難以解決,他的城市夢想一個接一個地破滅。盡管如此,作者還是不願讓作為知識分子形象的鄭凡墮落下去,他無論遇到多大的挫折,都始終堅守著知識分子最初的道義和最後的良知。作者在他的一篇創作談中表達了他對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的判斷:“知識分子雖已悄悄地淪為社會弱勢群體,但他們在精神上依然在抵抗著巨人的改編和收買。”也許他要為知識分子說話的心情是那樣的迫切,所以他也不在乎小說的標題是否有小說味道,幹脆就取名為“知識分子”。
餘一鳴是這兩年引起人們注意的一位作家。他的作品並不多。2010年的中篇小說《不二》讓人們記住了餘一鳴這個名字,2011年他又相繼發表了中篇小說《入流》和《放下》,也許有的人以為餘一鳴是一位新手,其實他的寫作資曆相當深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餘一鳴就開始發表小說,後來他不寫了,但他經曆了更多的生活領域,見識了更多的社會現象,也對現實有了更新的感悟。這成了他再次寫作的寶貴資源。餘一鳴這幾篇小說所寫的生活都是鄉村在走向城市化進程中所遭遇到的生活,寫的是在鄉村走向城市的路途上出現的新人。《不二》是寫一群建築工程隊包工頭的故事,他們屬於來自鄉村的“城裏人”。《入流》是寫長江上的采沙和運沙,農民將此視為通向富裕的捷徑。而《放下》則是寫在利益驅動下生產的無限擴張將給農村自然生態帶來可怕的災難。餘一鳴的這幾篇小說都著力於“惡”。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在社會拚命發展物質的時候,也養肥了人的欲望,這個社會幾乎變成了一個靠“惡”來支撐的欲望世界。餘一鳴以非常真實也令人們非常陌生的細節,揭示了“惡”在當下是如何變得冠冕堂皇的。但他並不滿足於將真相揭示給人們看,因為他發現,那些被惡所左右著的,以及在惡行中獲取利益的人物,並不是心甘情願地屈從於“惡”,他們的內心仍然有倫理道德的糾結。作者在客觀描述現實中的“惡”時,也在為這些人物擔憂,擔憂他們的人性被“惡”完全吞噬。於是他暗自為陷入“惡”的泥淖中的人物設想救贖的途徑。細心的讀者也許會注意到,餘一鳴這幾篇小說都是用佛教用語作為標題。“不二”是佛教中的不二法門,指修行得道的最高境界,入得此門,也就是入得了超越生死的涅槃境界。“入流”如今成了一個日常的俗語,把合乎潮流的行為通稱為“入流”,但在佛教中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用語。呂純陽祖師是這樣解釋“入流”的:“如明鏡之顯像為之‘入’,其像不留鏡中為之‘流’。則菩薩無住之心境,似明鏡之不留一切像,故曰‘入流’。”“放下”在佛教中同樣是一個充滿禪意的用語,佛陀讓婆羅門放下,婆羅門放下了手中的一切,但佛陀還在說放下,婆羅門茫然不解,問道,我已經兩手空空,還要我放下什麼?佛陀說:“你雖然放下了花瓶,但是你內心並沒有徹底地放下執著。隻有當你放下對自我感觀思慮的執著、放下對外在享受的執著,你才能夠從生死的輪回之中解脫出來。”在小說《放下》中,謝無名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物,他憑著自己的聰明左右逢源,但他最終也麵臨一個能不能放下的問題,他是不是放下了,我們在閱讀中也許會有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