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給了明石一大把銀元。
她對金錢沒有太大的概念,隻知道自己需要這個,但並不是發自內心的愛這東西,如果沒有這東西也能按月得到血液,那她很可以一分錢都不碰。
明石比她入世更早一些,所以倒是更懂錢財的好處。白天大吉睡覺,他自己溜溜達達的出門去逛大街。他所在的這個地方,是座挺大的縣城,名字叫做長安縣,距離京津都不遠,更妙的是這地方通火車,有個火車站。南來北往的人一多,地方就自然的熱鬧繁華起來了。據明石調查,縣城裏有兩條很像樣的大街,街邊的幌子招牌挑得密密層層,店鋪是一家挨著一家,照相館也有,當鋪銀樓也有。他把那些鋪子挨家的看了一遍,發現每家的生意都不賴。也有專門的古董店,店裏擺著的東西有真有假,他自然是沒有要賣的意思,隻不過問了問價,又看了看人家鋪子裏的格局和擺設。
如此逛了幾天之後,他在大街的尾巴梢上,租下了一間小小的鋪子。這鋪子說起來就是一間房,小鳥依人的挨著鄰居茶樓的牆。先前這鋪子是賣包子稀粥的小店,後來店老板一家回了鄉下,這鋪子就空了下來。若單從房子而論,以這房屋的黑暗窄小,賣包子稀粥都是為難了它,不過若把裏頭的破爛家什清空,四麵牆壁再裱糊一番,把窗戶也換成玻璃窗,那麼裏麵單放明石一個人,還是很寬裕的。
明石手裏的銀元很是不少,他估摸著數出幾枚,先將這間小屋子租了半年,又額外給了房東幾個辛苦錢,讓他去找裱糊匠來收拾屋子。
不出一個禮拜的工夫,屋子的白牆糊出來了,窗格子裏也鑲上了新玻璃,因為屋子實在是太小,所以統共也沒花多少錢,但這點錢真是沒白花,先前這小屋子和洞窟差不多,進門迎麵就是一股子陳年油煙的嗆味,如今氣味沒了,汙漬垃圾也沒了,陽光透過玻璃窗子射進來,房內竟然明亮了許多。
將從木匠鋪裏定製的一套桌椅搬進房內,明石坐下來,心裏很得意。這個禮拜他早出晚歸,守口如瓶,誰也不知道他幹了多大的事情。門外忽然又來人了,吵吵鬧鬧的,他起身推門向外一瞧,原來是木匠二次登門,把他的招牌送過來了。鋪子小門小臉的,招牌也比個方盤子大不了多少,上麵刻著“明石齋”三個大字,字倒是寫得很不賴。
把“明石齋”掛到了大門外,明石這回大功告成,手裏還剩了十來塊錢。照理來講,買賣要開業,至少也得挑一串鞭炮在門口放一放,然而明石終究還是缺少常識,沒人提醒他,他就把這事兒給忘了。拿著新笤帚把屋裏屋外掃了掃,屋裏沒爐子,所以他到隔壁茶樓賣了一壺熱茶,回來之後往椅子上一坐,守株待兔似的開始等客登門。殊不知世上從沒有向他這樣偷偷摸摸開業的,而且門外孤零零的掛著一小塊“明石齋”,外人看一眼,也看不出這齋裏是幹什麼的。所以明石守在齋裏坐了三天,連個鬼都沒有等來。晚上溜達著回了家,大吉問他經商的成績如何,他垂著胳膊坐在椅子上,對著大吉抿嘴一笑,不說話。
大吉是個聰明人,一看他這個表情,心裏就明白了。盤腿坐在炕上,她頗體貼的換了話題,一邊說話一邊從枕頭下摸出了一把小木梳,去梳她那一頭睡亂了的烏發。
明石湊過去坐到了她身後,接了木梳替她梳頭,又告訴她街上究竟有多熱鬧——自從在明朝住了一陣子之後,民國時代的長安縣足以讓他感覺很繁華了。
“有人說這兒是小京城。”他告訴大吉:“咱們運氣還真不賴,這要是當初落到戈壁沙漠裏,想要走出來還真是不容易。”
大吉先是靜靜的聽著,聽到後來,忽然說道:“可惜,我永遠都不能和你一起在街上走。”
這話讓明石怔了怔,隨即卻是笑了:“不能走就不走嘛!街上再熱鬧好玩,也隻是看看而已,看過就算了,誰還會因為這個天天上街不幹別的?再說太熱鬧了我也受不了,我坐在那間鋪子裏,眼前總是亂紛紛的,全是煮粥包包子喝粥吃包子,吵得我簡直不敢睜眼睛。”
大吉被他這句話逗笑了:“那天長日久了,怎麼辦?”
“天長日久看習慣了,就慢慢的看不見了。”
大吉抬手向後束起長發,問道:“頭繩在枕頭底下,拿給我一根。”
明石撥開她的手,自己把她的頭發撩起來握了住,是沉重柔滑的一大把,蒼白的手指劃開漆黑的頭發,他手巧,仔仔細細的給大吉編了一條半鬆不緊的大辮子。用頭繩把辮梢一圈一圈的纏緊了係牢了,他握著肩膀把大吉扳向了自己。
這回大吉的頭發總算是利落了,鬢角也是幹幹淨淨的沒了碎發。明石用手指在她眉上輕輕一劃:“再剪一排劉海,就和街上的大姑娘一模一樣了。”
大吉不甚自然的移開了目光,因為向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是“大姑娘”中的一員。
而明石這時忽然又搖了頭:“不對,你也不算是大姑娘了。”
大吉一愣。
明石繼續說道:“可是媳婦的發式,我不會梳。我也不知道你算不算是個媳婦,我們沒有正式結婚啊!”
大吉笑了,自己抬手摸了摸腦後的長辮子:“等你學會梳媳婦的發式了,你給我梳一個,我們就算是正式結婚了。”
明石也笑著點了頭:“第一次見你,簡直嚇死我了,誰能想到後來你會是我的妻子?”
大吉伸腿下炕,不接他這句話——第一次見麵,他嚇死了,她卻是第一眼就看他長得好看,好看得讓她忍不住要虛張聲勢,故意的要再嚇嚇他。不過舊時的壞心眼,現在就不必再提了,現在她想在明石麵前做個好大姑娘,好小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