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姆林宮,深宮大院,綠樹紅牆,一片蕭煞。
伊凡鍾樓孤零零地矗立在宮門口,像一條形容枯槁的病狗,全身瘦得杵出了骨頭。聖母升天大教堂頂著滿身的鐵鏽,吃力地探著頭,像是要找尋著什麼,麵容裏充滿了哀怨。
克裏姆林宮是曆代沙皇的宮殿,後來沙皇被推翻,裏麵開始住革命領袖。但本質沒變,克裏姆林宮還是皇宮。
無論地處何方,皇族住過的宮殿一定是怨氣最重的地方。高牆森森,宮苑深深。縱觀古今曆朝曆代,宮幃之鬥,勾心鬥角,爭權奪勢,劍拔弩張。
白日裏遊人的喧囂蓋不住它的沉鬱陰森。遊人是流水,匆匆從它的紅牆邊流過,但絲毫衝刷不掉它的怨氣。
每一塊紅色磚牆都染沾著猩紅的血,每到深夜,那宮牆之下又會有多少孤鬼冤魂在遊蕩……
我不準備給你們講幾百年前的鬼故事,我講一件親身經曆的詭事,那事情發生的地點,正是在克裏姆林宮。三十多年來,那件詭異的事情一直困擾著我,直到今天,我還是無法參透天機,無法洞察到這離奇事件背後的秘密。我常常在臨睡前,在床頭燈橘色的光影下回憶起那個可怕的場景,並長久地思索著這其中蘊含著的深意……
1979年的時候,我從部隊退役後,靠家裏的關係,被選進了克裏姆林宮。三年以後,我成了勃烈日涅夫的警衛。但沒人羨慕我——沒什麼可羨慕的,勃烈日涅夫已經日薄西山,就要從蘇共中央總書記的位子上跌落了。他全身的皮膚下都長滿了大大小小可怕的囊腫,像葡萄一樣一串一串。他一年內三次中風,已經像一具被水泡腫的屍體,陷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了……1982年,最重要的事情是交班。政治局的人達成了一致,總書記的位置將由克格勃主席安徳羅波夫接任,這似乎也沒有違背勃烈日涅夫的遺願。所有人一致認為,就算醫生的醫術再高明,勃烈日涅夫也熬不過這個秋天了……
1982年,我奉命守護這具像被水泡腫了一般的、不會說話也不會動彈的“屍體”。
政治局的人每天都輪著班來病房裏探望。
他們總是在門口脫下厚重的風衣,然後神經質地搓搓白胖的手掌,在勃烈日涅夫的病床邊坐下,盡量擠出一絲痛苦和擔憂的表情,用滿懷關切的、略帶安慰的語氣衝著病床說:“伊裏奇同誌,我來看您來了!”
回答他們的隻有呼吸機沉重的轉動聲。
“伊裏奇同誌,您可一定要快些好起來呀,黨和人民需要您……”
說這句台詞的時候,聲音要略帶顫抖,眼眶最好微微有些濕潤。
病床上的人仍然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一動不動是正常的,動了才可怕。
有一次契爾年科來探望,他本身身體也不好,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到病床前,剛要府下身對總書記說些什麼,突然間,總書記的右半邊臉猛地抽動起來——從太陽穴一直到脖頸,皮膚上連成串的密密麻麻的老年斑像無數黑色的甲蟲,突然要嗡嗡飛起來!契爾年科嚇得大叫一聲,“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這就是總書記的威嚴。雖然蒼白的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但一個變戲法似的鬼臉就能叫人肝膽俱裂。
我那時雖然還年輕,但已經看得清晰,真正令人恐懼的不是總書記本人,而是他手中的權利——他手握獨裁的利劍,他小拇指動一動,你就人頭落地。生殺大權,操之在我。
那些官僚們往往要在勃烈日涅夫的病榻前坐上個五六分鍾,自言自語說上幾句客套話,若是恰好碰上來探望的人多,還要裝模作樣滴幾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