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紫荊(3)(2 / 2)

“別傻了,果沙……”她幾乎痛苦得要跪倒在地上,“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在心中保留彼此美好的形象……”

“好吧,米拉,我要跳下去了!”我說著,放開了一隻手,僅用另一隻手緊緊抓著欄杆,身體朝外傾斜著。

“不要,果沙!我說!我說出來就是!你下來!”米拉尖叫起來。

我用力一躍身體翻回到欄杆內側,兩步小跑到米拉麵前,單膝跪在地上傾聽。

並不算絢爛的晚霞燃燒著天空,淡淡的星光下,我看見米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奇異的光。

“你不聽我的勸,執意要知道……也罷……”她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在暗淡朦朧的星光下,她從頭開始訴說起悲傷的故事。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我年少無知,讀了一些蘇聯女作家的浪漫小說,不知為什麼,像中了邪一樣,渴望起那種四處漂泊流浪的生活……於是,在一個暑假,我拋下了技校的實習課程,拋下了一切,甚至連父母都拋下了,我沒跟他們打一聲招呼,就悄悄背著一個行囊,離開了家,去所謂的雲遊去了……

我幻想著要去西伯利亞,去冰天雪地的亞庫至,去古比雪夫水庫……但現實是:我發現,我完全無法承擔旅途的費用……我一個纖弱女子到底無法成為女作家們筆下的幸運兒,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有王子騎著白馬來救駕……現實是殘酷的,殘酷而枯燥。我每前進幾十公裏,每到一個地方,就打一份零工,呆上一段時間就走,工作無聊又苦悶,比起四海雲遊的文藝青年,我的行程更像是一種漫無目的的走馬觀花……後來我就想,好吧,就當旅遊吧!

我一路南下,幾乎穿過了整個蘇聯……就在我這次荒唐的旅程就要結束之時(實際上當時我已經厭倦了這種流浪,開始懷念技校食堂的炸肉餅了),一天,在溫暖的黑海邊上,我聽見當地的漁夫在聊天,似乎是說,離岸邊不遠的地方有個人跡罕至的小島,叫兔子島……我就像過去問:‘既然叫兔子島,那島上一定遍地是兔子咯?’那幾個漁夫驚訝地看著我,不知道我想要幹什麼。我從小就喜歡兔子,一直為小時候沒能養隻兔子而耿耿於懷,於是我問:‘我想去那島上看兔子,你們有船能載我去嗎?’漁夫們直愣愣地看著我,一個勁兒搖頭。‘難道那島離這兒很遠?’一個老漁夫說:‘遠倒是不遠,可那島上……有可怕的東西……’‘什麼可怕的東西?不就是兔子嗎?’我問。可那老漁夫搖著手說:‘那可不是普通的兔子……’我問了一圈,沒有一個人願意劃船載我去那個島,所有人都驚恐地搖著手勸我不要去……

我是個理想主義者,從來不屈服於任何迷信,於是,我悄悄搞清楚了島的位置,找了一艘岸邊無人要的小木船,劃著水就出發了……

夕陽西下之時,我獨自一人登上了兔子島溫暖的沙灘。放眼望去,果然,四處都是兔子,密密麻麻的兔子,黑的,灰的,黃的,白的,像無數個毛茸茸的小球,一蹦一跳就朝我聚攏過來了——它們竟然完全不怕人,我還從來沒見過如此膽大的兔子……直到它們走進了,聚攏到了我的腳邊,我才看出了其中的詭異——每隻兔子的身上都閃著光,金屬一般明晃晃地刺眼。我再仔細一瞧——天哪!這些兔子身上披著的,不是柔軟的兔毛,而是像蛇一樣的鱗片!這些鱗片有大有小,重重疊疊毫無規則地披在每一隻兔子的身上,雜亂的兔毛從鱗片見的縫隙裏亂哄地鑽出來,兔子每往前跳一步,身上的鱗片就開合一次,鱗片縫隙張開時,我看見了附著在裏麵的淡黃色的膿液和暗紅的血……兔子們密密麻麻聚在一起,身上的鱗片互相撞擊著,發出響板一樣清脆的哢擦聲……

我從未見過這樣叫人驚駭的景象,不由得尖叫一聲,向後退去,可哪有可退的地方,兔子從四麵八方湧來,像海浪一樣包圍了我,它們跳上了我的腳麵,抱住了我裸露的小腿,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被我壓到的兔子,身上的鱗片“哢擦哢擦”地碎裂,裂開的鱗片裏爆出腥臭的膿血……突然,一隻兔子猛地躥到了我的懷裏,我驚訝地看著它,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我看到,就連這隻兔子的眼窩裏,都橫七豎八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鱗片!這鱗片不是從身體裏長出來的,而是從外部附著上去的,它們牢牢地和兔子的身體勾連在了一起……我拚命甩著雙手想要推開它,它突然張開嘴像蛇一樣“嘶嘶”叫了兩聲,我看見,就是那猩紅色的嘴裏,也長滿了細密交疊的鱗片……我一陣惡心,中午吃得食物在食道口打轉。我拚命從地上爬起來,一腳踢開纏在腿邊的兔子,三步兩步衝向了小木船……當我拚命劃出幾百米後,心裏才稍許安靜下來。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夕陽的餘暉卻還沒有散盡,我就在這空曠、寂靜的寬闊海麵上孤零零地劃著水——不知為什麼,我看著海水淡淡的波紋,心中突然充滿了痛苦和難以名狀的憂傷……我當時還不知道,就在踏上兔子島的那一刻起,我的命運就被永遠地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