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皮肉已經腐爛膨脹,雖然眼珠已經化作了液體,正一點點地從眼眶裏流出,可丹娘大嬸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同一個村子裏的木匠瓦列裏!隻有他有這樣火紅的頭發和高聳的顴骨!一定是他,不會錯的!他也是斯維爾德羅夫村的人。丹娘大嬸記得他半個月前突然肚子疼得厲害,恰逢蘇維埃醫療隊的醫生不在村裏,瓦列裏沒有辦法,隻能叫了一輛牛車,坐著來找維謝斯拉夫癲僧治病……可一走就沒有再回來過……
沒有人知道,瓦列裏已經孤零零地長眠在了痛苦修道院潮濕的黑暗中。
“哈哈哈哈……村尾來了個瓦列裏,村頭來了個丹娘……”癲僧得意地唱起來。
“是……是你……把瓦列裏……”丹娘大嬸打著哆嗦,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我隻是拿走了他三年陽壽而已……我幫了他的忙,止住了他的肚子疼,他自己願意交換給我的……隻是我沒有想到,他命裏剩下的日子連三年都不到,所以我一拿走這三年陽壽,他就一命嗚呼了……不過沒有關係,我這神龕裏正好缺一個掌燈小鬼,就讓他來當了……”癲僧維謝斯拉夫平靜地說。
“可是……你……你……”丹娘大嬸又害怕,又憤怒,不知該說什麼好。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你的五年陽壽,我已經拿走了……”癲僧笑著說。
丹娘大嬸突然感覺到全身發冷,力氣正在一點一點被消耗完……不,不是力氣,而是生命之火——那火苗越來越小,逐漸要熄滅了。我的五年陽壽已經被拿走了?丹娘大嬸絕望地想著。但是我還沒有活夠呢……我還沒有看到我許的願成真……或許我本來就命長,少個五年不算什麼?不,我感到死神在逼近了……
無論如何,我要趕緊離開這個陰冷黑暗的洞窟!丹娘大嬸想。
她想站起來,可腿腳軟得不聽使喚,她努力地扭動著自己的身軀,手腳並用,像狗一樣在濕滑肮髒的地麵上緩慢地爬行著,她爬過了入口,爬過了黑暗的甬道,手腳已經冰涼,因為害怕而顫抖著不聽指揮——她害怕癲僧會追出來,但是癲僧並沒有追出來,追出來的隻有癲僧的笑聲,那笑聲忽高忽低,像非洲草原上的野狗群的笑聲一樣怪異,它們像幽靈一樣永遠在丹娘大嬸的耳邊回蕩……丹娘的最後一絲力氣也要用盡了——出口處的光點就在前方,可這十來米的甬道,為什麼那麼漫長,那麼遙不可及……
終於,她到達了終點——她穿過了洞窟修道院低矮的門,迎接她的是一陣又一陣清澈的夜風,夕陽已經落下,黃昏的空氣中摻雜著第聶伯河的濕氣,遠處的地平線上,黯淡的星河正在緩緩升起。丹娘大嬸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站起了身,可她剛向前走了六七步,就感覺心口一陣絞痛,腳下一軟,又“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昏死過去,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