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黃昏時分,喬致安便覺得好一些,勉強起身躺著,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虛弱過,以至於虛弱之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原來隻要隨便一個地方,隻要放下那些紛紛擾擾,他也可以如此安寧,這安寧不為著誰,隻發自內心。與姚海棠能帶給他的溫暖平靜感不同,那樣的溫暖總帶著些悲傷之氣,而此刻品咂到的寧靜隻屬於他。
黃昏時分,陽光把枝椏勾劃在一片暈黃的窗紗上,寧靜中看來居然是那樣的溫暖平和。
原來這樣也可以溫暖,原來不用任何人,他也能感覺到溫暖,喬致安在心中這般想著。
“院長。”昏昏的室內,黑衣人們其實一直都在,隻是誰都不忍心打擾眼前這平和安諡,但他們卻有必需要說的事,不得不出聲。
“說吧。”
“九公子要見院長。”在黑衣人嘴裏,叫公子便隻有杜敬璋,餘下的便都會帶上排行。
“去看看,現在恐怕不用去了,如果情況還沒變,告訴他們,我現在還在昏迷之中。”喬致安雖然沒有和杜敬璋說什麼,但多年來的默契早就注定了,這倆壓根不需要商量就知道彼此怎麼配合。旁人還需要眼神,他們是壓根連眼神都不需要,隻憑著對彼此的熟悉就知道應該怎麼做。
黑衣人應聲而去,屋裏遂隻剩下了安豐:“院長,您這是何苦來哉。”
迎著黃昏的陽光,喬致安抬起頭來,應聲道:“我受傷將死未死是這時候最好的應對,我與九公子共事經年,他的手段如何我清楚。小孩子要挑大梁,總會做一些事來證明自己,比如打掉公子身上的氣焰,比如把公子從神壇上掐下去。但這一切都比不過贏公子一回,他贏了就可以對自己說,瞧,我贏了他,所以我當然有資格坐上去。”
用這麼多事來證明自己能行,老杜家的人其實都很變態,杜敬璋不用證明世人都理所當然地說他行,但杜敬瑲不是。他也不是想向別人證明,他隻想向自己證明,這再一次說明一個道理——內心強大的人所向無敵。
長歎一聲,安豐忽然覺得自己很累,在生意場上爾虞我詐也總隻是為利益,不關生死。但在名利場中,你爭我奪卻是生死之局,這些年來做商人才知道平靜的生活多麼好。
跟著姚海棠,有美食、有美器、有踏實平靜的日子,未來還會有妻有子,很明顯一個富家翁比起現在要更美好得多。
“院長,我想退了。”沉默許久之後,安豐如此說道。
“嗯。”喬致安絲毫不覺得驚訝或者意外,因為此刻就是他也不由得心生退意。但是他不同,院裏的人要退他會撐起一把大傘來保護他們,讓他們餘生無憂。他退了,誰來護著他們,又有誰還會來周護他。
忽然間喬致安又覺得放杜敬璋走,其實是個很不明智的選擇。
“院長,其實我們應該讓太平院漸漸消失,或者幹脆淪為尋常的衙門,而不再是披著一身黑衣,讓別人害怕也讓自己害怕的太平院。”安豐早就有這樣的想法,隻是現在才說出來。
其實喬致安和杜敬璋求嚐沒有這樣想過,但是這又談何容易:“你說的事,一直在辦,急不得,隻能慢慢辦。”
“院長要是為他們的去向和生計操心,我有主意。”安豐這個主意還得托姚海棠的福,其實天然居裏就連跑堂的小二,都和太平院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事實證明他們能很好地融入人群,太平院的人潛伏著便是百姓,隻要院裏不尋,他們可以一直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下去。
但是在東朝境地裏是不能再這麼幹了,不過一些三不管地界兒麼,那便是東朝皇帝也不能一句話一個坑兒。在那樣的地方,你跟他們講道德,他們跟你耍流氓;你跟他們講法律,他們跟你耍流氓;你跟他們講皇權,那他們就造反。
甭管這反造得成造成成,惡心你拖死你是完全可以的,所以就算是前朝最盛之時,也沒有皇帝把主意往那兒打,但是太平院在那兒卻是如魚得水。
最後,喬致安默許了這個提議,但到底去哪裏喬致安並未做出結論:“我相信他們自己能選擇,而他們一旦選擇了,任何人都找不出他們來。”
他和杜敬璋一手教導出來的人,他當然相信他們有足夠的能力過安穩的生活。
“是,屬下知道該怎麼去辦,一定會倍加小心。”安豐說著也退出屋內。
於是滿室昏黃的夕陽之中,便隻剩下了喬致安一個人,他靜靜地半靠在床榻上,看著同樣靜靜地夕陽與屋院,許久過後長歎一聲道:“我若想退,又有誰會站在我身後說一聲,君且去我留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