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村小姐講這種話不太對。」
交談時,我沒看到那個發亮的小家夥在島村身邊,內心鬆了口氣。我一直擔心她今天也會半路殺出來說要一起去玩而和我們同行。說起來她究竟是什麼人?雖然島村似乎因為在好的方麵上不拘小節所以能夠接納她,但她頭發與眼睛的顏色再怎麼怪異也該有個限度。實在不像是生物擁有的光輝。
「這套衣服在思夢樂買的嗎?超適合你。」
「不要大家都開相同的玩笑啦。」
島村拉著白色毛線衣的一角板起臉。既然是「大家」,就代表日野她們應該也說過相同的話。我反省自己的言行。我不想成為這種朋友。
「我才要說安達,你穿旗袍過來應該很受歡迎。」
「饒了我吧。」
島村身旁沒有腳踏車,看來和上學時一樣是步行前來。島村做乎很閑地在郵局停車場繞圈踱步。我的目光跟著她移動,覺得是不是該講點話比較好,卻煩惱想不到任何話題。明明初遇的那段時間對她漠不關心——我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變得會注意起島村的一舉一動了呢?
我也是最近才注意到島村的外型,覺得她很可愛。
「那…那個……」
「嗯~?」
以8字形路線走動的島村看向我。
「我記住歌詞了。」
「割瓷?鴿辭……歌詞。啊,歌詞是吧,要一起唱的那首。」
島村理解速度有點慢。但她接下來說的這句話令我安心。
「如果有其他會唱的歌,到時也一起唱吧。」
「嗯。」
另外兩人還沒來。
幹脆丟下她們和島村一起去其他地方吧?我稍微冒出這個念頭。
日野與永藤像是察覺到我有這個念頭般同時抵達。她們共乘腳踏車經過右方的橋而來。個子小的日野負責騎車,後方的永藤毫不在意地搭著她的肩。總覺得她們立場應該相反,不太搭調。
「喔,來了來了。」
島村上半身探到路麵揮手。LI野與永藤一起舉起雙手回應。慢著,這樣不太妙吧?她們就這樣在放開龍頭的狀態下過橋穿過平緩的下坡,接著腳踏車便來到我們的麵前。兩人依然舉著手,所以是以鞋底摩擦地麵來煞車。這些家夥還真奇怪。我以這種想法看著她們,日野則像是看透了我的內心般對我會心一笑。
島村向跳下腳踏車的永藤說:
「還不會騎腳踏車嗎?」
「嗯,當然。」
永藤麵不改色回應。然後我現在才發現她今天沒戴眼鏡。沒戴眼鏡凸顯了她細長的眼角,增加知性的印象。原本的臉蛋輪廓居然因為眼鏡而變得不清楚,真罕見三水藤與日野來到我身旁。
「喲,安達兒~」
日野毫不顧慮地叫我。不拉長音就是「安達兒」,讓我想起小學時的綽號。
現在想想,綽號比名字還長似乎不太對。
「喔,這不是安達兒嗎?」
永藤也跟著裝熟叫我。順帶一提,因為連島村也打趣叫我「安達兒~」,使我不由得看向別處。好想用開襟上衣附的帽子遮住臉.其他人就算了,被掛著燦爛笑容的島村這麼叫的話,會讓我感到有些排斥。
與其說是排斥,更像是給予自我意識某種影響的——換句話說就是害羞。
我為了掩飾害羞而跨上腳踏車。被風吹著的話,臉頰的溫度應該也能快速冷卻下來。
「KTV在哪個方向?」
「那裏。」
日野指向我來的方向上稍微有些距離,且位於對街的一棟建築物。
建築物外麵高掛「某某村」的名稱,裏麵同時有托兒所、燒肉店、小餐館與KTV。雖然排隊進場方式亂得像是忘記節操這個詞該怎麼寫一樣,但停車場滿是車輛。
好近。走路不用十秒。感覺這樣根本沒必要在郵局會合。我迅速下腳踏車,決定推著腳踏車用走的。真的好遜。
「但我沒想到你會來耶~」
「啊,我也是。」島村讚同日野的意見。兩人的目光朝向我。聽內容就知道是在說我,她們卻像是在征求我的見解,使我困惑。
我坦白說出理由的話一定會被投以異樣眼光——應該說她們一定會對我敬而遠之。
「反正也沒事做。」
我說個不傷大雅的謊。我就是因為會以冷淡態度說這種謊,才給人不親和又難以來往的印象吧。我的確有自覺到自己不擅融入群體。
大概是因為在各種方麵上都缺少經驗吧。而現在這就是在累積經驗。
「嗯,因為無聊。有這種像高中生或死神的動機,非常好。」
日野自己一個人很開心地表示認同。為什麼這時候會提到死神?
KTV的裝漬是南瓜與披風。微暗的店內牆壁吊著橘色南瓜,深色繡亮線的披風當成簾幕高掛。看來是將萬聖節裝飾留到現在。右邊的等候區沙發坐著兩位老爺爺,他們悠閑下著黑白棋。看向其他地方,眼中所見也盡是老年的團體客人。在這種客層的店裏,我們四人有點格格不入。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看起來年輕,所以從大家看我們的眼神中感覺不到惡意,但受到注目果然還是不太舒服。
收費標示假日每三十分鍾一百八十圓。一小時三百六十圓。比車站前麵的KTV還便宜。雖然還有九小時的超值方案,但我不想這麼做。
現在開始唱九小時會唱到晚上。我晚上還要打工。
「總之唱四小時左右可以嗎?」
日野轉身看向我們。我本來覺得這樣還是太久,但永藤回應:「不錯啊。」之後,想想四小時應該差下多剛剛好。島村沒說什麼,隻在旁邊捏著發梢。日野就這樣買了四小時的包廂,我在這時候察覺店員也是老爺爺。這間店似乎是日野挑的,不曉得她究竟是用什麼標準來挑店的。
我們走進後麵的通道,由日野帶頭進入包廂。或許其他人沒什麼感覺,但這對我來說是伴隨緊張的一瞬間。要坐在包廂裏的哪個位置是很重要的問題。
白色牆壁環繞的狹小包廂裏有兩張黑色的沙發。我看島村往右邊走,我也跟過去。我假裝很自然地——雖然走起路來感覺也有點像是在畫長方形一樣僵硬啦,但我順利坐在島村身旁。日野與永藤坐在對麵沙發。或許順其自然也會變成這麼坐,但還是必須盡力而為。
「包包放這裏吧?」
坐在台子旁邊的島村如此問我。我對於坐在島村身旁感到滿足,差點掩不住笑容,一邊自製一邊回應「好」將包包交給她。反正不會有人打電話來,也沒有非得放在手邊的東西。至於腳踏車鑰匙我則放在衣服口袋。
我朝桌上的菜單伸手。雖然並不是想吃東西,但要是坐著沒事做也靜不下心。不過我伸手要拿時,坐對麵的永藤先碰到了菜單。我縮回手與身體,她以「沒關係嗎?」的目光看我,我點頭回應。
這段期間,日野誇張地豎起麥克風與手指,按下開關。
「那麼,事不宜遲由我開始。時光~的漩渦~」
「別這樣。」
永藤冷靜地拿走麥克風。我也不經意覺得別這樣比較好。
再說還沒點歌就開始唱好像也不太對。
「唔,唱別首吧。」
日野也很幹脆地作罷,順便討回麥克風。「噗~」她發出這種聲音操作遙控器選歌。下一首不知為何是兒歌。日野一邊唱一邊探看永藤打開的菜單,以左手指著菜單某處。
「要點整壺飲料的話,麻煩點綠茶。某位偉大的老師說,唱歌時喝綠茶比喝烏龍茶好。」
「偉大的老師是誰啊?」
「愛唱歌的S老師。」
「你講英文縮寫還是一樣很可疑。」
島村一臉無奈。雖然說是老師,但不是指班導。記得英文縮寫應該是T。
日野很隨便地唱完她所點的兒歌。「再來換誰唱~」她說著舉起麥克風。我往旁邊看了一下島村,她正在看一開始就放桌上的傳單,不過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而抬起頭。我們四目相對,感覺她在問我「要一起唱嗎?」,我搖頭表示還太早。
「那換我。」永藤接過麥克風。「換你是可以啦……」說完日野將手擦在腰上。
「不過有哪首歌的歌詞是永藤小妹你記得的嗎?」
「呃……呃……」
永藤含糊其辭地縮起下巴,看起來沒自信。但表情依然不失氣質。
「不會唱的部分就交給日野好了。」
「要我連唱兩首喔?這樣會變成獨唱會喔~」
日野輕聲挖苦,但永藤似乎毫不介意,仍煞麵不改色。
看來永藤的記憶力似乎有點問題。這麼說來,她問我好幾次名字似乎依然不記得。永藤開始搜尋歌的編號。日野唱兒歌的原因,似乎隻是因為沒查編號隨便輸入就跑出那首歌的樣子。
不久之後,我們姑且先點的三亞綠茶送到了。端來的當然是老爺爺。我好想調查店裏的平均年齡。在杯裏倒入綠茶,形式上擺個乾杯的樣子之後,永藤選好歌輸入了編號。播放的是二條歐瓦莉這名歌手有點早期的歌曲。
歌本身有點吵,我不喜歡,但我對一同演奏的鋼琴旋律以及彈琴的人頗有好感。演奏者是和服鋼琴家,從雜誌專訪來看,給人逍遙自在的印象,接受采訪時總是和歌手一起聊狗的話題。前陣子她被問到音樂方麵的問題時,也在聊家庭餐廳的事。
「知道這首嗎?」
島村喝著綠茶詢問。「但我不知道歌詞。」我說著點頭回應。「這樣啊!我也不知道。」她興趣缺缺地這麼說,接著拿起杯子喝綠茶。
島村不是口渴,是閑著沒事才一直灌茶,就算在旁邊看也能馬上看出來。雖然島村看起來很融入這種氣氛,但感覺似乎也有點在勉強自己。回想起她在體育館二樓心不在焉的樣子,就覺得說不定那樣才是正常的她。但她表現得不讓他人注意到這一點。
即使我與島村在高明程度上有些差距,但處理人際關係的態度或許相似。我是否就是被她和我相像這點所吸引呢。
無論如何,像這樣四人共處的話,我能清楚理解到還是隻有我與島村兩人一起比較好。
結果,第二首也幾乎是日野在唱。日野掛著笑容,將麥克風塞過來。
「來,下一首請~」
島村與我轉頭相視,如同將麥克風互推給對方。
「依照順序是你吧?」
「……唔,明白了。」
島村接過麥克風。「再拿一支麥克風。」她隨後如此拜托日野。
「我們要兩人合唱~!」
她說著要我起身。咦,這麼快?她拉起有點退縮的我一起繞過桌子。雖然這麼說,但島村並不是真的拉我,是她的行動與態度自然牽動我。
島村似乎有先查過歌曲,迅速輸入編號。忙碌的心髒向我訴說:「希望她可以再多花點時間點歌。」感覺就好像有人將手貼在我背上。
我不擅長在別人麵前開口唱歌。我一直很痛恨音樂課要在大家麵前進行歌唱測驗這種做法。但今天和島村一起唱,所以我更在意其他的事情。
我和島村並肩而站。這樣好像兩人站在學校講台上一樣,使我的胃也開始感到緊張。默默聽著歌曲前奏,我開始感到有些頭昏眼花。我沒問題嗎?心裏開始浮現對自己的擔心。
島村如同窺視到我這份不安,在這個時間點對我說話。
「其實,能一起唱幫了我很大的忙。」
「咦?」
突然說出這種話的島村,打開麥克風開關露出笑容。
「我不擅長在別人麵前唱歌。」
「別在唱歌之前講這種話啦~掃興~」日野開玩笑地出書奚落。永藤開始點東西吃。我則是聽到島村如此坦白之後笑逐顏開。
什麼嘛,原來我們一樣。感覺到和島村又更接近一步的這份喜悅,令我內心悸動。
「我也是。能和島村一起唱真是太好了。」
我回應之後,前奏結束,接著是歌詞的部分。
為了讓我所表露的心情能夠注入至歌曲內,我將這份心情融入了歌聲之中
後來即使時間到還是再繼續唱了一下,大約唱了五個小時。我也被要求獨自唱好幾首歌,難為情到想低頭的場麵出現過好幾次,不過在島村的稱讚之下,並未壞了心情。
而這股難為情的心情,也讓我察覺到了我向島村尋求的究竟是什麼。
走出KTV包廂,時鍾顯示現在是三點多。陽光依然微溫,但氣溫比起上個月明顯下降。冬季將至,今年也將結束。不過一年結束的感覺是我們擅自決定的,即使進入新年還是一樣會冷。
「安達兒~您今天還滿意嗎?」
日野詢問我的感想。明明用不著隻針對我逐一問這種事,如同以小心翼翼的態度對待我。不過實際上確實如此。而且我完全被稱為「安達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