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香客莽看金剛經出獄僧巧完法會分(2 / 3)

眾人也多呆了,互相埋怨。一個道:“才在我手邊,差一些兒不拿得住。”一個道:“在我身邊飛過,隻道你來拿,我住了手。”大家唧噥。一個老成的道:“師父再看看,敢是吹了沒字的素紙還好。”辨悟道:“那裏是素紙!剛是揭帀頭一張,看得明明白白的。”眾人疑惑,辨悟放帀雙手看時,果然失了頭一板。辨悟道:“千年古物,謁知今日卻帄得不完全了!”忙把來疊好,將包包了,紫漲了麵皮,隻是怨悵。眾人也多懊悔,不敢則聲。黃撮空沒做道理處,文謅謅強通句把不中款解勸的話。看見辨悟不喜歡,也再沒人敢討看了。船到山邊,眾人各自上岸散訖。

辨悟自到寺裏來,說了相府白還經卷緣故,合寺無不歡喜讚歎。卻把湖中失去一葉的話,瞞住不說。寺僧多是不在行的,也沒人翻來看看,交與住持收拾過罷了。

話分兩頭。卻說河南衛輝府有一個姓柳的官人,補了常州府太守,擇日上任。家中親眷設酒送行,內中有一個人,乃是個博學好古的山人,曾到蘇、杭四處遊玩訪友過來,席間對柳太守說道:“常州府與蘇州府接壤,那蘇州府所屬太湖洞庭山某寺中,有一件希奇的物事,乃是白香山手書《金剛經》。這個古跡價值千金,今老親丈就在鄰邦,若是有個便處,不可不設法看一看。”那個人是柳太守平時極尊信的。他雖不好古董,卻是個極貪的性子,見說了值千金,便也動了火,牢牢記在心上。

到任之後,也曾問起常州鄉士大夫,多有曉得的,隻是蘇、鬆隔屬,無因得看。他也不是本心要看,隻因千金之說上心,希圖頻對人講,或有奉承他的解意了,購求來送他,未可知。謁知這些聽說的人道是隔府的東西,他不過無心問及,不以為意。以後在任年餘,漸漸放手長了。有幾個富翁為事打通關節,他傳出密示,要蘇州這卷《金剛經》。詎知富翁要銀子反易,要這經卻難,雖曾打發人尋著寺僧求買,寺僧道是家傳之物,並無賣意。及至問價,說了千金。買的多不在行,伸伸舌,搖搖頭,恐怕做錯了生意,折了重本,看不上眼,不是算了,寧可苦著百來兩銀子送進衙去,回說“《金剛經》乃本寺鎮庫之物,不肯賣的,情願納價”罷了。太守見了白物,收了頑涎,也不問起了。如此不止一次。這《金剛經》到是那太守發科分、起發人的丹頭了,因此明知這經好些難取,一發上心。

有一日,江陰縣中解到一起劫盜,內中有一行腳頭陀僧。太守暗喜道:“取《金剛經》之計,隻在此僧身上了。”一麵把盜犯下在死囚牢裏,一麵叫個禁子到衙來,悄悄分付他道:“你到監中,可與我密密叮囑這行腳僧,我當堂再審時,叫他口裏扳著蘇州洞庭山某寺,是他窩贓之所,我便不加刑罰了。你卻不可泄漏討死吃!”禁子道:“太爺分付,小的性命恁地不值錢?多在小的身上罷了。”

禁子自去依言行事。果然次日升堂,研問這起盜犯,用了刑具,這些強盜各自招出贓仗窩家。獨有這個行腳僧不上刑具,就一口招道:“贓在洞庭山某寺窩著,寺中住持叫甚名字。”元來行腳僧人做歹事的,一應荒廟野寺投齋投宿,無處不到,打聽做眼,這寺中住持姓名,恰好他曉得,正投太守心上機會。太守大喜,取了供狀,疊成文卷,一麵行文到蘇州府捕盜廳來,要提這寺中住持。差人齎文坐守,捕廳僉了牌,另差了兩個應捕,駕了快船,一直望太湖中洞庭山來。

應捕到了寺門前,雄糾糾的走將入來,問道:“那一個是住持?”住持上前稽首道:“小僧就是。”應捕取出麻繩來便套,住持慌了手腳,道:“有何事犯,便直得如此?”應捕道:“盜情事發,還問甚麼事犯!”眾僧見住持被縛,大家走將攏來,說道:“上下不必粗魯,本寺是山塘王相府門徒,等閑也不受人欺侮。況且寺中並無歹人,又不曾招接甚麼遊客住宿,有何盜情幹涉?”應捕見說是相府門徒,又略略軟了些,說道:“官差吏差,來人不差。我們捕廳因常州府盜情事,扳出與你寺幹連,行關守提。有幹無幹,當官折辨,不關我等心上。隻要打發我等起身。”一個應捕假做好人道:“且寬了縛,等他去周置,這裏不怕他走了去。”住持脫了身,討牌票看了,不知頭由。一麵商量收拾盤纏去常州分辨,一麵將差使錢送與應捕。應捕嫌多嫌少,詐得滿足了才住手。應捕帶了住持下船。辨悟叫個道人跟著,一同隨了住持,緩急救應。到了捕廳,點了名,辦了文書,解將過去。免不得書房與來差多有了使費。住持與辨悟、道人,共是三人,雇了一個船,一路盤纏了來差,到常州來。

說話的,你差了。隔府關提,盡好使用支吾,如何去得這樣容易?看官有所不知,這是盜情事,不比別樣閑訟,須得出身辨白。不然,怎得許多使用?所以隻得來了。

未見官時,辨悟先去府中細細打聽劫盜與行腳僧名字、來蹤去跡,與本寺沒一毫影響,也沒個仇人在內,正不知禍根是那裏起的,真摸頭路不著。說話間,太守升堂。來差投批,帶住持到。太守不帀言問甚事由,即寫監票發下監中去。住持不曾分說得一句話,竟自黑碌碌地吃監了。太守監罷了住持,喚原差到案前來,低問道:“這和尚可有人同來麼?”原差道:“有一個徒弟,一個道人。”太守道:“那徒弟可是了事的?”原差道:“也曉得事體的。”太守道:“你悄地對那徒弟說:可速回寺中去取那本《金剛經》來,救你師父,便得無事;若稍遲幾日,就討絕單了。”原差道:“小的去說。”

太守退了堂。原差跌跌腳道:“我隻道真是盜情,原來又是甚麼《金剛經》!”蓋隻為先前借此為題詐過了好幾家,衙門人多是曉得的了,走去一十一五對辨悟說了。辨悟道:“這是我上世之物。怪道日前有好幾起常州人來寺中求買,說是府裏要,我們不賣與他。直到今日,卻生下這個計較,陷我師父,強來索取。如今怎麼處?”原差道:“方才明明分付,稍遲幾日,就討絕單。我老爺隻為要此經,我這裏好幾家受了累。何況是你本寺有的,不送得他,他怎肯住手?卻不枉送了性命!快去與你住持師父商量去。”辨悟就央原差領了到監裏,把這些話一一說了。住持道:“既是如此,快去取來送他,救我出去罷了。終不成為了大家門麵的東西,斷送了我一個人性命罷?”辨悟道:“不必二三,取了來就是。”對原差道:“有煩上下代稟一聲,略求寬容幾日,以便往回。師父在監,再求看覷。”原差道:“既去取了,這個不難,多在我身上,放心前去。”辨悟留下盤纏與道人送飯。自己單身,不辭辛苦,星夜趕到寺中,取了經卷,複到常州。不上五日,來會原差道:“經已取來了,如何送進去?”原差道:“此是經卷,又不是甚麼財物。待我在轉桶邊擊梆,稟一聲,遞進去不妨。”果然原差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