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乃山水花柳遊賞之地,為何載一個千古不朽的忠勇大英雄於上?隻因他生雖生在相州湯陰地方,住卻住在杭州按察司內,死卻死在大理獄風波亭上,葬卻葬在北山棲霞嶺下,故借他增西湖之雄。
你道這大英雄是誰?他姓嶽,單諱一個飛字,表字鵬舉。父母生他時節,夢見一個金甲紅袍,身長丈餘的將軍,走進門來,大聲道:“我是漢朝張翼德也,今暫到汝家。”說畢,即時分娩,父親因此就取名為飛。生不多時,忽值河水泛決,母親姚氏驚慌無措,因抱嶽飛坐在一個大甕中,衝濤觸浪而去。既而抵岸,出時,母與飛俱無恙,人以此異之。
他生而威武,少負氣節,家貧力學,昀好學的是《左氏春秋》與《孫吳兵法》。未冠時節,就能挽三百斤的弓,八石的弩。他從的一個師父姓周名侗,射得好箭。日日受他的指教,不數年,早已盡得其妙,左右手都能開弓,發無虛矢。兼之十八般武藝,件件皆精。嶽飛甚是感激。後來周侗死了,嶽飛痛哭。每到朔望,必備酒肴楮帛,到墳頭去祭奠,風雨不輟。父母甚喜道:“今日不忘師父之德,異日豈忘君父之恩!”
嶽飛既長,聞知二帝蒙塵,不勝憤激,因題《滿江紅》詞一首以見誌道: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抒望眼,仰天長嘯,壯開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仇寇肉,笑談渴飲儀頭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隻這一首詞,而嶽公的忠肝義膽,俠氣雄心已見於筆墨之內。此時金兵屢屢犯邊,朝廷命劉為真定宣撫司,招募敢勇之士,嶽飛因而應募。雖蒙收錄在留守使帳下聽用,卻尚沒人知他。偶一時犯了重法,儀斧手綁去要斬,幸得留守使宗澤出帳,看見他紅光滿麵,一貌堂堂,不覺大驚,忙喝退儀斧手,親解其縛,道:“此大將材也,幾誤大事。”正說未完,忽探馬報金兀術攻汜水,鋒不可當。宗澤點了五百騎,與他立功贖罪,嶽飛領命而去。恰逢著兀術的先鋒,恃長勝之勢,鼓勇而來。嶽飛也不等他到百步之內,早張起硬弓,輕抽神箭,隻聽得颼的一聲,那先鋒早已兩腳蹬空,折其性命。嶽飛就這一箭裏,飛馬衝入,使起丈八點鋼槍,就如一條烏龍,翻江攪海,人逢人死,馬遇馬亡,五百兵無不一以當十。隻這一陣,殺得金兵片甲不存,嶽飛方整軍而回。
宗澤見嶽飛得勝而回,遂大開轅門,迎他入去,親自把盞,賞勞眾軍,遂升他為統製官。飲酒之間,宗澤對嶽飛道:“爾智勇材藝,雖古名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萬全之計。”因把自己的得意陣圖傳示他。嶽飛因答道:“陣而後戰,兵家之常,但當此眾寡之際,則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宗澤大以為是。自此之後,天下方知嶽飛是員大將。
到了建炎元年,嶽飛見高宗心誌怠情,因上書道:
陛下已登大寶,而勤王之師日集,宜乘敵怠而擊之。黃潛善、汪伯彥,不能承聖意恢複,奉車駕日益南,恐不足以係中原之望。願陛下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則將士舒氣,中原可複。
書上了,黃潛善、汪伯彥兩個看見了,隻咬得牙齒剝剝的響,道:“小卒輒敢放肆如此!”遂在高宗禦前互相讒譖。高宗便降旨:“越職言事,奪去官爵。”嶽公知被讒譖,無可奈何,隻得往投於河北招討使張所。張所素曉得嶽飛是個英雄,就授他為中軍統領。因問嶽飛道:“吾聞人盡稱汝驍勇,不知汝能敵多少人?”嶽公道:“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謀。昔晉欒枝曳柴以敗荊,楚莫敖采樵以致絞,皆謀定也。”張所頓足稱賞道:“君殆非行伍中人也。”愈加敬重,就升為武經郎。嶽公因對張所說道:“國家都汴時,恃河北以為固。何不憑據要衝,峙列重鎮?一城受圍,則諸城或援或救,使金人不能窺河南,則京師根本之地固矣。”張所聽了,大喜,因命都統王彥,率領嶽飛等十一個將官,共七千人,渡河殺奔新鄉而來。
來到新鄉,王彥望見金兵勢大,遂不敢前進,竟下了營寨,廣排鹿角,密布蒺藜。嶽公因說道:“我兵一到,須急急一戰,先挫其銳氣。今下了營寨,固守則可,豈戰殺之策哉?若但如此,則新鄉何日可得?況他眾十萬,我隻七千,須並力向前,方可取勝。”王彥聽了,懼怕金兵,默默無言。十個將官,俱麵麵廝覷,不敢作聲。嶽公知眾將無能,遂自招引部下的八百個精兵,也不聽王彥的號令,竟奮勇殺入金營。金兀術見他兵少,不以為意。誰知嶽家乃節製之兵,偏能以少擊眾。八百個兵衝入陣來,就似八百個老虎一般。況嶽公一騎當先,遠的用箭,箭到即死;近的用槍,槍到即亡。直殺至他大纛邊。從來大纛之旁,定有大將護守,不料嶽公到了大纛下,手起槍落,搠死數人,奪過大纛,其舞如飛,人人見了心膽俱裂,殺得金兵四散五落。王彥見嶽兵得勝,方才率領十個將官一齊殺來,遂複了新鄉。王彥見嶽公功成,大有不足之意。
明日,嶽公又領了部下,戰於侯兆川。奮不顧身,身雖中箭中槍,血染衣甲,隻是不退。眾兵見主將如此,那一個敢退?又贏了一陣。不意糧少,隻得到王彥營中來要糧。王彥正開忌刻,隻是不發,嶽公無可奈何,隻得引兵而北,與金兵戰於太行山下。金兀術一員驍將,號為拓拔烏,有一丈多長,奇形怪狀,膂力過人,使一柄三尖兩刃八環儀,連殺了嶽軍帳下幾個勇士。嶽公大怒,挺身而前,親自接戰。拓拔烏雖然有力,怎當得嶽公的神勇?戰了五六十合,嶽公便左手使槍,逼住了三尖兩刃儀,便大喝一聲道:“賊酋往那裏去?”隨用右手款扭狼腰,從馬上直活捉過來。金兵見主將被擒,便紛紛亂竄。嶽兵一齊上前,殺死不計其數。回來,把拓拔烏梟首祭旗。
隔不得兩日,又與金兵接戰,金兵隊裏黑風大王當先出馬,手持雙儀,如入無人之境。嶽公一箭射去,黑風大王早一儀撥過了。嶽公見他撥過了第一箭,卻把弓弦虛拽一聲。黑風大王見弓弦響,側身躲過,不知嶽公會射連珠箭,早把第二枝箭扣得滿,隨著弦聲就發去。黑風大王躲不及,恰中在護心鏡上,當的一聲,火光亂迸。黑風大王見嶽公武藝高強,撥轉馬頭就要走,怎知嶽公的丈八鋼槍已到背後心窩裏,一刺,搠了透穿,將黑風大王從馬背直挑起到半空,就像舞嬰兒做把戲的一般。金兵見了,皆抱頭而走。嶽兵又一齊趕殺上去,真似斫瓜切菜。金兵得命者,皆痛哭而去,好不快暢。
嶽公既勝之後,知王彥忌刻,遂率所部仍歸宗澤。宗澤一心指望恢複,遂仍以嶽公為統製。後來不幸宗澤死了,高宗以杜充代宗澤,嶽公為統製官。誰知杜充無誌,將遷還建康。嶽公苦諫道:“中原之地,尺寸不可棄。今一舉足,則此地非我有矣!他日欲複取之,非數十萬人不能。”充不聽,竟遷回建康。後金兵大至,杜充不能抵敵,竟降了金兀術,以致建康失守。高宗著急,遂奔往明州。明州即今之寧波府。嶽公聞知,頓足歎息道:“早聽吾言,豈致如此!”又聞得金兀術既得建康,又趨杭州。嶽公見事危急,隻得率領部下三千勇敢之士,到廣德境中。原來嶽公部下有大將兩個:一名牛皋,一名王貴,並女婿張憲、兒子嶽雲,四人俱有萬夫不當之勇。嶽公因叫牛皋領了五百騎,伏於左首,聽炮聲出戰;又叫王貴領五百兵,伏於右首,聽炮聲出戰;自領嶽雲、張憲一千人,皆令銜枚,伏於背後。打探得兀術兵過後,軍中放起連珠號炮來,牛皋一枝兵從左邊殺出,王貴一枝兵從右邊殺出,嶽公自領了嶽雲、張憲,從背後抄轉,喊殺連天,飛塵蔽日。那金兀術出其不意,先自慌了手腳,四散奔走,自相踐踏,死者如山。
次日,金兀術合兵又戰。嶽公見金兵前列甚盛,自領驍騎,貫勇而前,卻不從前軍殺入,轉從側裏橫衝其陣,把他陣勢截做兩段,首尾不能相顧。嶽公卻在他陣中,橫衝直撞,指東殺西,就是遊龍猛虎一般,將他陣勢揉得粉碎,殺得他七零八落。金兀術又大敗了一陣。嶽公收兵而回,犒賞了眾軍。因又分付牛皋、王貴道:“金兵連日戰敗,汝二人休辭勞苦,各領五百兵,分兩路而去,夜斫其營,我隨後即來策應,毋得失事。”二將各領命而去。原來金兀術昀善用兵,他也防著劫營,埋伏二枝人馬在營左右。牛皋、王貴二將正到金營,誰知金營左右伏兵齊出,抵敵個正住。恰好嶽雲、張憲二枝兵又到,大家接著廝殺混戰,直至天明,活捉了金將王權,並首領四十餘員。金兵又大敗了一陣。
嶽公回營,見解到王權,並四十員首領,因思金兵正盛,但可智取,難以力敵,遂喝退了儀斧手,親解其縛,結以恩義。四十員首領,察其可用之人,都結以恩義。金兵感恩,情願效死,降兵五百餘人。嶽公卻將自家兵,一半穿了金兵衣甲,拿了兀術旗號,雜於金兵之中,假稱放歸之人。到得金營,金兵認做自家之人,開營放進。才進得營門,眾兵一齊發作起來,金兵自先混亂,認不得他是嶽家的兵。嶽公又乘機隨後領兵亂殺。
金兵連敗了六次,便不敢再犯杭州,要回到建康。嶽公聞知,便先遣輕騎三千,預先分兵埋伏在牛首山左右。金兵一到,左一枝兵先出,炮聲一響,早豎起嶽家旗一麵。金兵接應正急,忽然右一枝兵突出,炮響二聲,早又豎起嶽家旗二麵。金兵忙分一枝迎敵,又聽得炮響三聲,早又豎起嶽家旗號三麵。前麵突出大隊人馬,栲栳圈圍將轉來廝殺。金兵三麵受敵,隻望兵少處殺出。嶽公知圍他不倒,反故放他一條生路,讓他衝出,卻隻在後邊,用強弓硬弩,雨點般射將來。金兵亂竄,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又大敗一陣。
嶽公又於黑夜,叫死士百人,衣黑衣,混殺進金營;又令百人於金營左側,亂鳴鼓角,金兵正不知有多少兵殺進,都自相攻擊,死者無數。喊殺了半夜,這百人呼嘯一聲,又自聚在一方,亂殺而出。天暗月黑,又不敢追殺出來,隻聽得鼓角又自亂鳴不住。俟到天明,金兵計點軍兵,屍橫遍地,皆是自家隊裏殺的。到次日二更天,又聽得前山鼓角亂鳴,震得山搖地動,寨中人先自膽寒,又亂起來。及至殺出寨外,那鼓角又寂然無聲,嶽家軍已去得遠了。
亂了數日,金兵個個心疑,立腳不定,遂把建康放了一把火,棄之而去,竟奔淮西。嶽公探知他渡江,走靜安鎮,先從小路而抄到大路,埋伏下二枝人馬,候金兵一到,伏兵殺出。金兵見了嶽家旗號,先自懼怕,怎能抵敵?金兵雖有禁約,如何禁約得住?俱各抱頭鼠竄,四散奔跑。嶽家軍遂複了建康,捷報高宗。高宗大喜,遂升嶽飛為江淮副招討使,張浚為江淮正招討使。
此時隻因兀術攪亂中原,便有一班草寇乘機竊發,占據地方。一個叫做孔彥舟,綽號孔千金,占據武陵地方;一個張用,綽號張飛虎,占據襄漢地方;一個李成,綽號李無敵,占據江淮湘湖地方。這三個共連兵數萬,圍了江州,圍得水泄不通。城中漸漸支持不來。又有一個馬進,綽號馬八百,在揚州地方作亂。高宗因命招討使張浚督嶽飛、揚沂中分道進討。張浚受命,因集諸將計議。嶽公道:“若要解江州之圍,須先破他筠州。筠州破,他見巢穴受傷,則江州之圍不必救而自解矣。”張浚大喜,從其言。那時嶽公潛出賊右,一箭射其前部落馬,然後縱坐下青驄馬,挺手中鋼槍,衝突其陣,所到之處,勇不可當。賊人見了,盡裹將來。那嶽將軍全無懼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賊眾齊上,嶽公轉起神威,大喝一聲,就如平地起一個霹靂,手起槍落,隻見殺人。賊眾慌了,遂一哄而走。嶽公卻從後掩殺,馬進大敗,直奔至筠州。見事勢危急,遂合集圍江州之眾,背筠河而布陣,綿綿密密,如長蛇之形,直長至十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