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能嘲笑哥哥,”米蘇亞說,把他摟到胸前,“等你有哥哥一半英俊了,我們會讓你娶國王的小女兒,那時你就可以騎在很大很大的大象上了。”
這些話莫格利連三分之一都聽不懂。他跑了這麼遠,熱奶開始在他身上發揮作用了,他蜷起身子,不一會兒就沉沉入睡。米蘇亞撩起他眼角的頭發,給他蓋上一條布單子,感覺非常幸福。他按照叢林的習慣,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因為他那從來都不沉睡的本能告訴他,在這裏沒什麼好怕的。最後,他終於醒了,因為臉上的被單讓他夢到了陷阱,醒的時候他猛的一躍,讓整個房子都搖擺起來。他站在那兒,轉動的眼睛依然睡意沉沉,手按著刀,已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米蘇亞笑了,為他端來晚飯。晚飯不過是幾塊在火上烘烤的粗餅、一點兒米飯,還有一塊羅望子酸果醬,在他晚上打到獵物之前,這些剛好可以壓壓饑。大沼澤裏的露水氣味讓他越發覺得饑腸轆轆,坐立不安。他想繼續長跑,可是那個孩子非要坐在他懷裏,米蘇亞還要給他梳理藍黑色的長發。她一邊梳,一邊唱,唱的全是傻乎乎的兒歌。她一會兒說莫格利是她兒子,一會兒求他把叢林的法力賜給小弟弟一點兒。小屋的門是鎖著的,莫格利卻聽到一種熟悉的聲音,接著,一隻大灰爪子從門底下伸進來,米蘇亞驚恐地張大了嘴。灰哥在屋外嗚嗚地哀鳴,那聲音裏有焦慮,有懼怕,還有悔恨。
“在外麵等著!我不叫你們,不能進來!”莫格利頭都沒回,用叢林語言命令道。大灰爪子立刻消失了。
“別——別把你的——你的仆人帶進來,”米蘇亞說,“我——我們一直都跟叢林和睦相處的。”
“的確是和睦相處。”莫格利說著站起身,“想想那天晚上你們去卡尼瓦拉的情況吧。你的前麵後麵有幾十隻這樣的家夥在保護你。可是我看出來了,即使在春天,叢林獸民也不總是什麼都忘的。媽媽,我走了。”
米蘇亞畢恭畢敬地讓開了——他的確是叢林裏的神,她想。可是當他的手觸到門時,她那做母親的本性驅使她一再摟住莫格利的脖子。
“一定要回來!”她悄聲說,“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兒子,一定要回來,因為我愛你——看,他也傷心了。”
小孩哭了起來,因為拿著亮光閃閃的刀的這個男人要走了。
“一定要回來!”米蘇亞說,“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這扇門都對你敞開。”
莫格利的喉嚨裏好像有一根根繩子在拉著一樣,他的回答似乎是從裏麵硬拽出來:“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把那在門檻上撒歡兒的狼頭撥到一邊,對搖尾乞憐的狼說:“現在,我要數落你一下了,灰哥。很久之前,我曾經叫你們四個到我這來,你們為什麼不來?”
“很久之前?不就昨天晚上嗎?我——我們在忙著唱新歌呢,因為這是‘新話時節’啊。你記起來了嗎?”
“當然,當然。”
“歌一唱完,”灰哥急切地說,“我就跟著你的足跡過來了。我離開所有的夥伴,急匆匆地追過來。可是小兄弟,你都幹了些什麼呀,怎麼和人群一起吃飯睡覺?”
“假如我叫你們,你們就過來,壓根兒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莫格利說著越跑越快。
“現在怎麼辦?”灰哥說。莫格利正要回答,一個白衣女孩突然沿著從村邊經過的小路走過來。灰哥立刻躲了起來,莫格利悄無聲息地退到了一片長得很高的莊稼地裏。他簡直要用手碰著她了,但溫暖的綠色的莊稼稈子在他麵前合攏,他便像鬼魂似的消失了。女孩尖叫起來,以為自己撞見鬼了,然後平靜下來,長歎了一口氣。莫格利用手分開莊稼,一直瞅著,到她看不見為止。
“現在我也不明白該怎麼辦,”他說著也歎了一口氣說,“我叫你們的時候你們幹嗎不來啊?”
“我們跟著你——我們跟著你,”灰哥舔著莫格利的腳後跟咕咕噥噥地說,“我們永遠跟著你,除了在‘新話時節’。”
“你們願意跟我去人群嗎?”莫格利低聲說。
“咱們原來的狼群驅逐你的時候,我不是跟你去人群了嗎?你躺在莊稼地裏的時候是誰叫醒你的?”
“那倒是,要是我又去呢?”
“我今晚不是也跟著你嗎?”
“沒錯,要是還去很多次呢?你還願意再跟嗎?灰哥。”
灰哥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話的時候隻是在對自個兒低聲嘟囔:“黑家夥說得沒錯。”
“他說了什麼?”
“人終歸要回到人中間。咱們的媽媽拉克莎,也說……”
“紅毛野狗來襲的那天晚上,阿克裏也是這麼說的。”莫格利咕噥道。
“卡阿也是這麼說的,他比我們大家都要聰明。”
“你怎麼說呢?灰哥。”
“他們曾經用難聽的話罵你,把你轟出來。他們用石頭砸破了你的嘴。他們派獵人殺你。他們還想把你扔進‘紅花’。他們又壞,又愚蠢,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是你,而不是我——我隻跟著我自己的同類——是你把叢林放進他們的村子。是你,而不是我,唱詛咒他們的歌,你的歌比我們咒罵紅毛野狗的歌還狠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