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2 / 3)

……沉默。

“隻幹不分,有苦沒甜,我退出農場!”大舅說完,氣衝衝地站起來,“噔噔噔”地離去了。

過了幾天,大舅真的退出農場,下山了。

數月後。一天,景練到市內去買抽水機零件。想不到竟在路上碰上了大舅。大舅蹬著一輛自行車,尾架上載一個雞籠,幾隻吃得飽飽的大公雞在裏麵撲騰,一杆秤插在雞籠上。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在跑集市。

景練想對大舅說點什麼,卻又覺得一時很難說出口。兩人怔怔地對望著。

大舅倒先說:“五叔,我們是親戚,什麼話我都對你直說。你想過沒有,你那農場日後就不會再受波折了?我看,辦什麼事都要講實惠。你瞧——”他回頭指著車尾架上的雞,喜形於色:“你們每天沒日沒夜地幹,得到了多少?倒不如我去跑一趟增城,販幾隻雞,每天能賺二三十元錢!”

大舅蹬車走了。景練的心久久也平靜不下來。他不是嫌棄大舅去做買賣,而是嫌棄他不顧事業、隻顧圖利的狹小心胸。如果人人都像大舅那樣,眼前將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世界呢?嗬,不會的。美溪農場就有許多勤勞儉樸、有理想、有眼光的人!

三、人是一個多棱鏡的複合體。每一個創業者

都從各自的角度,閃射出性格之光麥銀心

二十一頭奶牛進場了。自告奮勇出來飼養的,是景練的妻子麥銀心。

銀心今年三十二歲,端莊的臉上長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見人總像是在矜持地笑,算是問好。我們同景練交談時,她抱著周歲孩子坐在屋子一角,靜靜地聽,也不插話,有時丈夫講到要緊處,或是有什麼事記不起來,她才搭上一兩句。她記憶力好,說話不緊不慢,思路清晰。諸如打井日期,賣竹斤兩、款項,菠蘿株數,等等,她都記得一清二楚,毫不含糊。

我們從景練口中知道,銀心也出身於地主家庭,十姐妹中她較小。她的父親雖是地主,但她從沒有享受過地主家庭的奢侈生活。她還在娘肚子裏,人民的新政權就誕生了。她長在新社會的陽光下,但心靈中也有一抹陰影。出身不好,在她與周圍人之間,劃了個無形的、深深的鴻溝。讀小學,她羨慕地看著別的孩子加入少先隊,戴上紅領巾,自己隻能站在遠處翹望。她像一隻離群的雁,雖想奮飛,但感孤獨。小學畢業,她就失學了。十八歲,長成個沉默寡言的大姑娘。由於出身不好,她的幾個親戚都為她的婚事擔心。也記不清托了幾個媒,但人家一聽說是地主家庭出身,便走得遠遠的。一直到二十八歲,她才與景練結合,建立了家庭。

一個地主出身的姑娘隻能找個地主出身的男人!這在我們這個有著悠久文明的國度,又是一個諷刺!曾一度肆虐的“左”傾思潮,不僅使我們國家的政治、經濟、思想畸變,就是在愛情、婚姻、家庭,乃至最微妙的感情生活中,也烙下了畸形的影子!

當明媚的陽光驅散了陰翳,含露的鮮花終於開放。銀心過門不久,正碰上景練籌劃承包農場的大計。她開初也怕擔風險:“包幾百畝土地,弄不好,會傾家蕩產;弄好了,賺了錢,會不會成‘新地主’呢?”後來,景練給她解釋黨的政策,常啟發她讀報紙,她的顧慮才打消了。從此,一心一意支持丈夫辦農場。開初湊股金入股,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她提出賣家具、風扇、手表……景練想,這是結婚置辦的東西,於心不忍。銀心說:“咱們都上山安營紮寨了,還要這些擺設幹什麼?要辦,就豁出去,一心一意辦個好。”幾句話,說得景練眼眶都濕了。多好的妻子嗬!

農場試辦兩年,如果說,景練是主心骨,那銀心就是頂梁柱。她勤勞,出工收工兩頭黑,沒日沒夜連軸轉。她能幹,哪個工種缺人,都能頂著上。辦豬場,她去當飼養員;辦酒廠,她從未試過,後來隻跟著景練到南崗酒廠學了一個星期,回來摸索了幾天,就第一個使山上飄起了酒香。

眼下,二十一頭奶牛一進場,又是銀心挑起了這副重擔。每天,當啟明星還在東邊簡山尖上閃動著惺忪的睡眼時,銀心就起床了。她先哄好睡在身邊的孩子,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出門,踏著星光,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山頂的牛棚摸去。從清晨四點鍾開始,她要給每一條牛刷洗,將牛欄衝掃幹淨,然後,一條牛一條牛地擠奶……直忙到太陽升上東山幾竿子高,她才能停手。

上午,她要給牛配料,搞牛欄的清潔衛生,投放一捆一捆的青飼料,一刻也不能停歇。

下午,碰上大熱天,她要將牛趕進樹陰下歇涼。到四點鍾,又要將牛趕回山頂上,準時地開始刷洗、擠奶……

她一天要在牛棚裏工作十六個小時。天天如此,從不間斷。

我們偌大的祖國,養育了多少像銀心這樣的姑娘嗬!她們勤勞,純樸,就像這山野間許多喚不出名字的小草,默默地生長著,有時得不到充足的養分,卻還要承受盛夏的酷暑和冬天嚴寒的襲擊。然而,它們仍是倔強地生長著,將自己青春的綠色,獻給大地。

銀心,不就是這樣不引人注目的小草麼?!

三員小將

農場裏有三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將,都是獨當一麵的能手。

潘誌輝,還差幾個月才滿十六歲,農場股東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人稱他為“農業部長”。

那天,我們見到他從身邊走過,手推著一輛兩輪大板車,車上裝著幾十棵香蕉苗。車停在屋後的山坡前,他小心而又動作敏捷地將一棵棵蕉苗從車上搬下來,先將它分頭擺放在預先挖好的地穴裏,一棵棵地扶正,壓泥,澆水,忙得像個小泥人一般。

這是一位出色的種管能手。他一個人管著七十畝地裏的幾十萬棵菠蘿,十畝地裏的幾千棵木瓜,還有三十畝南瓜,十畝象草,十畝番薯,三畝大蕉,兩畝柑橙,還有少許甘蔗,西瓜等等。他從小長得憨厚,肯吃苦,有耐性,每天也是做到兩頭黑,連軸轉。可他以前在生產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承包農場後,完全變了個人,到處找各種作物的栽培書籍看。鏟菠蘿草,就在地邊琢磨菠蘿的栽培。管柑橙,就學柑橙的防蟲、嫁接。種香蕉,就念叨著蕉苗的分蘖和基肥。去年木瓜開花時節,他跑到十幾裏地外,去向有經驗的瓜農學習木瓜授粉技術,結果,畝產達到一萬七千斤,平均每棵七八十斤,公社還專門到這裏開了木瓜高產現場會。

潘廣田,也隻有十六歲。人都稱他是農場的“機械部長”。他負責管一台手扶拖拉機,一台抽水機,三輛摩托車。去年沒有買汽車前,手扶拖拉機的運輸任務很重。要拉擴建農場的基建材料,要拉生產所需的種苗、肥料,還要拉全場老少三十多人吃用的糧食、蔬菜,等等。他還抽空自學機械修理。拖拉機運東西回來,爆了胎,他個把小時即能補好。奶牛進場後,用水量增加了很多,他管抽水機的任務加重了,但工作始終井井有條。

潘朝灶,十九歲,貢獻也不小。銀心管奶牛場後,他接管了酒廠。這是一個體力活。每天早晨三四點鍾,他就得起來釀酒。米煮好了,分裝在一個個瓦罐裏;酒出旺了,又要從一個個瓦罐裏倒出來。一個罐子五十斤,每早一提就是十八罐。下午,釀酒的米運回來了,二百斤一包,他一口氣能扛十幾包。別人釀酒,出酒率達到百分之九十就不錯了,而他的出酒率是百分之百,居全公社之冠。

農場的這些小將——未來的當家人,他們心靈中是一個怎樣的世界?當我們同誌輝作了一次簡短的交談後,才有了較多的理解。

我們問他:“忙了一天,累麼?”

他答:“累。”他個兒矮,同人說話總要抬著個頭。我們更覺他像個孩子。

“你讀了幾年書?”

“小學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