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1 / 3)

隻有疑惑,沒有反對。與會者一致舉手通過。也許有的人在暗自發笑:看你潘家如何收場?

潘景練沒有去參加會議。他胸有成竹。

大隊幹部向他轉達會議決議。潘景練笑了,多少年來從沒有這樣雙眉舒展地笑了。

潘應潛反倒奇異地沉默起來。在事情的整個發展過程中,兒子都征求他的意見,他從未阻撓過。老人一直受著良心的譴責,因為他總覺得自己一輩子欠著兒女們大筆大筆的債,有政治的,有感情的,一直期冀著能償還。這一次,他覺得是個機遇。但事情一旦決定下來,他又有一種惶恐感:

兒子真的能辦好這個農場嗎?

潘景練勸慰父親。他是充滿信心的。

正式合同簽完之後,他們變賣了幾乎全部家產,並向信用社貸了一筆款。上山前,潘家開了一次家庭會議,決定股份和股金。合股的,除潘氏三代六戶外,另有景練的妻弟也入股參加。眾人很快商定:每戶股金為一千九百元九角三分,取“天長日久”之意,祈願自己承包的農場,祈願黨的英明政策“天長日久”。

二、澆灌土地的是汗水。成功者敢於

向困難進擊,怯懦者敗下陣來一九八○年八月二十四日,潘氏一家三代上了山。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破敗、荒涼的景象——

白蒲桃樹枯黃了,在烈日中伸著一副病弱的身子;兩畝柑橙樹,被淹沒在荊蓬裏。人一走過,飛起一群吊著長腿的黃蜂;一叢叢厘竹,褪去了綠色,茬根裸露在外,參差不齊;幾間房子,拆剩成斷牆一堵;糞便遍地,蚊蠅紛飛……

景練的父親潘應潛初見此狀,露出了憂慮的神情。

景練卻神態自若。他曾多次上山看過,有思想準備。他深知開拓和創業的艱辛。他的視線移向了凋零的果木,那好,就從搶救厘竹開始吧!

這農場由大隊初辦時,根據有經驗的老農的意見,在靠南邊公路的一麵山坡上,種起了四十畝地的厘竹。厘竹粗生快長,沒幾年工夫,就亭亭玉立,綠影婆娑了。後來,吃“大鍋飯”,那一條條手指般粗的厘竹是邊長邊砍,而且,砍的人都是取便宜,頭不想低,腰不想彎,竹茬留得比膝蓋還高。這樣年複一年,竹叢很快就傷了元氣。昔日連片的翠竹漸漸枯黃,每一叢竹都發筍很少。後來,有的人就幹脆把它砍來當柴燒。老農看了都傷心地說,這是報應哪。如今,在景練帶領下,他們揮著尖嘴鋤、斧頭、鑿子,一叢一叢地檢查,將一株株舊茬挖除,將一條條枯竹剔出,然後再一叢叢地培土、除草,撒上垃圾泥……

整治完竹子,他們又全力搶救果園。百十棵柑橙,大隊種了幾年,年年也沒有正經收過一籮。他們先集中力量砍除蒿草,鬆土施肥,還在樹下間種了秋花生。蒲桃呢?景練十分熟悉它們的脾性了。少一點肥它都不結果呢!他們先找了幾十斤應急的化肥,又從山下挑來一擔擔人糞,在離樹身丈把遠的地方挖下地穴,給每棵樹補充營養……正在這時,他們聽說南崗的一個農場有許多小菠蘿苗,便組織了七八個學生娃娃,連夜到那裏去撿回來十幾萬棵菠蘿苗,突擊開荒搶種在另一麵山崗上。

幾座山頭開始透出殷殷生氣。景練的精力又集中於農場的生產布局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辦養豬場和釀酒廠。為什麼?景練考慮得可周到呢!四座半山頭四百畝地,不養幾十頭豬,能解決農作物和經濟作物的肥料嗎?要養豬,就要解決飼料,而辦釀酒廠則是最切實可行的解決飼料的辦法。他們一合計,就在緊靠竹林邊的樹叢裏選了一塊地,自己打磚抹泥,幾天工夫就建起了三百多平方米麵積的豬舍。平日裏怕事、少言寡語的大哥景勞,自告奮勇到恩平、東莞等地采購了六十多頭豬苗,大嫂向來對養豬有興趣,也毛遂自薦,一人就把一座豬場管了起來。釀酒呢?過去他們誰也沒有搞過,心裏沒譜。景練就親自帶著妻子和侄子,到南崗大隊釀酒廠學習、參觀。完了,又專程到石灣買了一隻大蒸發缸和幾十個發酵用的瓦罐,一回來便幹了起來。幾個月後,醇香、清洌的米酒就在公社供銷部和附近幾家商店贏得了信譽。

下一步,景練有更大的設想——辦奶牛場。

這是經他反複考慮才定下的項目。開初有人提議他辦汽水廠,他也曾動過心。後來,他想到自己的農場在大城市的郊區,將來要建成為城市提供副食品的基地。廣州三百萬人口,聽說每天隻有不到五萬人能喝到鮮奶哪!辦奶牛場不是大有可為麼!他想將奶牛場建在簡山上。那裏地勢高、通爽,適合奶牛生長。另將這座山的南坡一麵種上象草,利用衝洗奶牛場流下的糞水,不用一年半載,飼草就能自給有餘。至於辦奶牛場需要的大量用水,景練早籌劃了許多時日了。他想在山坡下打一口井,用抽水機搞兩級提灌,在山頂設水池。這樣,不但奶牛場,且整個農場的生產生活用水,都能解決。

景練的設想,在董事會上順利通過。搭建牛棚了。沒有木料,景練就到處想辦法找廢角鐵代替。他借來焊機,將一條條短角鐵焊接起來。一連幹了幾個晚上,眼睛灼紅了,腫得像核桃,睜都睜不開,他也不吭聲,接著幹。

與此同時,十幾個勞動力集中在山坡下打一口大井。沒有機械,靠的是手工。一鋤頭一鋤頭地挖,一筐泥一筐泥地提,一米、二米、三米……一直打到十二米,出水了!白花花的水通過歡叫的抽水機,提到了一百多米外的山頂蓄水池裏。景練低下頭,用手掬起水,喝著,眼眶濕潤了。第一次引上山的水,多清涼甘甜哪……

澆灌土地的是汗水。辛勞和智慧結出了一串串豐碩的果實。沒有多久,一個亦農亦牧,以畜牧為主,奶牛為中心,兼顧果木的合理的生產布局形成了。他們第一年,向國家銀行貸款四萬多元,加上自己的股金,總共投資六萬多元。第二年,他們的總收入就達十三萬多元。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個起死回生的初具規模的立體式農場。

經濟地位改變了,人們思考問題的角度和方式也在變化著。在一個集體裏,往往有一種奇異的現象:窮能同心;富了,卻有人離異。美溪合作農場還不算很富,但也確實是開始賺錢,摘了虧本的帽子了。這時,他們中果真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分歧。

是一個星光在白蒲桃樹枝頭閃爍的夏夜。場部門前,景練和他的大舅麵對麵地躺在木板床上乘涼。景練用手墊著頭,雙眼定定地望著從浮雲裏鑽出的月牙,在思考著什麼。

一會兒,大舅轉過臉來,瞪大眼睛說:“五叔,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景練說:“什麼事呢?莫不又嫌股金交得多了?”

“不。我是想,人家五百元都不肯包,我們出了二千四,冒風險包了下來,如今,好不容易開始賺錢了,應該分點紅了。”

景練沒有馬上回答。他知道大舅的為人。當初入股時,景練就知道大舅憂三慮四,久久踟躕,不是妻子銀心在枕頭邊懇求了幾次,景練真不想要他。

“你怎麼不說話呀?睡著啦?”大舅用手推景練。

“農場實行生活包幹製,每人每天夥食一元四,每個股東每月還可以借支五十元。我看日子已經過得不錯了。我們不能光考慮眼前的利益,要著眼於將來,要擴大再生產嗬!”說著,景練索性坐了起來。

星光下,大舅臉上剛剛泛起的一層淡淡的笑影,很快又消失了:“五叔,若真有那一天,人家不又說我們是重新發家?你,過去吃的苦……”大舅可能是不想去揭景練的痛瘡疤,話說到這裏,頓住了。

景練望著東邊漸漸升高的北鬥七星,信心十足地說:“靠我們的雙手勞動發家,有什麼不好?如今是八十年代了。報紙上不是天天在講要使農民富起來麼?隻要不是搞歪門邪道,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