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2 / 2)

我沒有想到方碧玉死後竟招來了那麼多的同情。方碧玉一死,女工們罷了工,廠裏隻好提前發工資,提前放假。領到工資的女工們,不約而同地湧向商店,每人扯了一塊花布,齊集方、許墓前,用花布蓋住她們的墳頭。

臘月二十四,二百餘名女工,背著自己的鋪蓋,沉默地走出棉花加工廠大門。跟剛入廠那種歡喜情景成為鮮明對照。她們走後,棉花加工廠死氣沉沉,那些尚未加工的棉花大垛,像巨大的墳包一樣肅然兀立著。

春節過後,女工們都拒絕回廠。方碧玉顯魂嚇仇人的事傳得很遠。沒加工完的棉花隻好裝車外運。

棉花加工廠裏到處有鬼。正式工們都要求調離。廠長命令電工把所有黑暗角落裏都拉上電燈,國家電一停,立刻開柴油機自己發電照明。看來廠長也害了怕。

在隆隆行進的火車上,馮結巴對我說:

“哥們兒,方碧玉是個有勇有謀的奇女子,她把所有的人都糊弄了。她在臘月二十二夜裏,一個人偷偷地把許蓮花的屍體起出來,放到棉花垛裏藏好。臘月二十三晚上,她替你到清花機上去頂班。這時她已經把許蓮花的屍體轉移到離清花機很近的地方。她上班時一聲不吭。也許誰也沒注意到是她在頂你的班。十二點吃夜餐時,她關掉清花機旁的燈,趁著沒人,她用推棉籽的車子把棉花蓋住的女屍推到清花機旁掩藏好。你知道,運棉工在吃夜班飯前總是把清花機旁堆滿棉花,為的是可以悠閑喝粥,車間開機後還可以休息一小時再去抬花。這一段時間內,遮蓋著清花機的大席棚裏隻有方碧玉一個人。她把一切準備就緒後坐在清花機旁等待。當清花機與車間裏的機器一起隆隆運轉時,她站起來,先把一部分棉花扔進清花機,然後拖過許蓮花僵硬的屍體,把屍體上的衣服剝得幹幹淨淨,剝下來的衣服團成一包放在身邊。憑著練過武功的有力胳膊,她托著許蓮花的屍首,扔進清花機的大口。清花機怪叫著把屍首吐出來後,她把自己傍晚時剪下來的頭發和自己被同伴們所熟悉的內衣、外衣、鞋子、工作服、大口罩一起扔進清花機。然後她把早就準備好的紅顏色水灑在棉花上、清花機上、許蓮花的屍體上。做完了這一切,她拿著從屍體上剝下來的衣服鞋子,抽身離開現場,隱藏在她與李誌高幽會的棉花垛裏。那裏邊有水,有食物。她一直隱藏到大年夜裏,等周圍的村莊裏響起了辭舊迎新的鞭炮聲時才出來。她裝鬼嚇昏了孫禾鬥和‘鐵錘子’後,又跑到空蕩蕩的車間裏大哭了幾聲,然後跑出車間,施展輕身功夫,翻越圍牆,從此遠走高飛了。”

我問:“這是你親眼所見?”

馮說:“我那時正在老家過年,怎麼能親眼所見?我隻是猜測。”

我說:“原來是猜測。”

幽藍的顏色、碧綠的顏色立即在我的腦海裏閃爍起來。那具遍體拳頭大的窟窿、磷光閃爍的修長屍體如淺灘上的一條死鯊魚,團團簇簇的棉花宛若翻卷的浪頭,宛若唧唧鳴叫的群蛇,湧上來圍上來,衝擊著,噬咬著……我的鼻腔裏洋溢著腥冷的屍臭。我捏住了脖子上的皮膚。

馮問:“你沒發現那屍首的蹊蹺嗎?”

我搖了搖頭。

馮說:“我在新加坡學廚時見過一貴婦人,與方碧玉一模一樣。”

我膽怯地說:“天下長得像的女人多著呢。”

馮說:“我敢打賭,棉花加工廠那兩個墳墓裏,隻有一具屍骨。不信你就去掘開看看……”

火車怪叫著,鑽進了一個幽暗的、長得仿佛永無盡頭的隧道。在一片幽藍的閃光中,棉花留給我的又冷又膩扯不斷撕不爛的古怪感覺又一次纏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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