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來,這位伍天麒可真又以為是遇見了鬼,口中驚呼了一聲,一連退了好幾步,嚇得臉色突然一變,卻聽見頭頂嘻嘻一笑道:“老頭兒,我在這呢!”
伍天麒一抬頭,白如雲卻微笑著,站於一橫著的梁木之上,雙手依然是袖著,一雙瞳子內卻是泛出逼人的光采。
金風剪伍天麒不由氣得頭腦轟然一聲,差一點坐倒在地,方自掙紮了一下,欲向白如雲再次撲去。
可是那怪異的白如雲,卻一伸手道:“慢著!”
老鏢頭倒是真聽話,頓時一呆。
卻見白如雲冷峭地笑了笑,遂道:“老頭兒,憑你這兩手還差得遠,何不就此收手下台,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才說到此,伍天麒又是大吼一聲,騰身而起。
可是他身子方才騰起,再看橫梁上,已自失去了白如雲蹤影,待他沉重的軀體落在橫梁之上,白如雲冷峻的聲音,卻又從另一邊傳了出來。
伍天麒自從出道以來,何曾受過別人如此欺淩,此時不禁發須皆立,一晃壯軀,飄身而下,震得這座竹樓吱吱直響。
老鏢頭連羞帶愧,再一看,白如雲一尊石像也似的,正自傳立在書案之前,伍天麒一看他,白如雲卻冷笑了一聲,道:“老頭兒,我告訴你,因為你女兒的關係,我不想殺你,你也不要想激怒我……我決不殺你……”
他緊緊地彎曲著雙手十指,像是在強忍著內心的潛怒,事實上,他對伍天麒確是沒有一些兒好感。
金風剪伍天麒哈哈一陣大笑,道:“白如雲,老夫在江湖上闖蕩了一生,從沒有把生死看在眼中,老夫技不如你,死而無憾,你要是可憐我,哈哈……白如雲,你算是找錯了對象,老夫可是不領你這番盛情……
“白如雲,現在已經無話可說了……姓龍的既已死,我女兒就該守貞至終,也萬無再嫁給你這惡魔的道理,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白如雲,你要想借此對老夫討好些,想令我老人家回心轉意,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事……哈哈,你簡直是作夢,我父女至死,也不會向你屈服,白如雲,老夫對你這麼說,你應該很明白了……”
老鏢頭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前胸疾烈地起伏著,又接下去道:“白如雲……你今天不殺我,卻要小心著養虎害已。老夫又怎會放過你……
“嘿嘿!那龍勻甫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竟手下不留絲毫餘地,置其於死地……”
說到此老鏢頭競自淌下兩行眼淚來,用悲憤的聲音繼續說道:“可憐勻甫這孩子,出道未久,竟自喪生在你手,可是白如雲你也不要得意,你可知道龍勻甫的三位思師,名震武林,這三位武林前輩,隻要來一位……嘿,白如雲,你能對付得了麼……”
“白如雲,你不是自詡聰明過人嗎……嘿嘿!這一著看來你也沒有料到吧!白如雲,你認栽了吧……”
這伍天麒滔滔不絕地說了這麼多,白如雲隻是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語。
可是他陰沉的麵容之下,誰也忖度不出他內心的喜怒之情。
伍天麒在說完了這一大套話之後,立刻一擺手中金剪,發出了嗆嗆啷啷的聲響。
在他預料之中,以為白如雲一定會猝然撲近,向自己下手,自己也正可樂得有個了結。
卻不想白如雲聽見這番話後,一點表情也沒有,非但不怒,卻莞爾一笑。
隻見他徐徐走了幾步,走至一邊竹幾前,伸手斟了一杯清茶,趨前往桌上一放,冷然道:“老鏢頭!你口渴了吧!喝點茶吧,潤一潤嗓門再說吧!”
老鏢頭不由一愕,氣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當時大吼了一聲,此道:“白如雲,老夫言盡於此,你還不下手,給老夫一個痛快,你還等什麼?”
白如雲這時才慢慢轉過臉來,他臉色此時顯得十分難看。
他那冷如電芒的目光,向伍天麒臉上一轉,這位老頭子不由打了一個冷戰,意料到眼前這個少年,雖是外表泰然,實則已是被自己激怒了。
白如雲慢慢點了點頭道:“老頭兒,你說得很好……可是白如雲說話言行如一,我既說了不殺你,你就是想死都不行……你也太小瞧我白某人了,我要是怕了那三位老頭兒,我也就不動他的徒弟了……”
伍天麒不由厲吼了聲:“滿口胡言,看剪!”
這一次出手更快,身形向前一撲,候地一沉雙臂,用“浪卷黃沙”,雙剪上挾著兩股勁風,直向白如雲攔腰掃打。
白如雲心知這伍天麒此舉不過是以求速死,當時微微一笑,他生就了一副怪脾氣,隻要他決定了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此時見伍天麒雙剪來到,身形猛然向下一矮,用“沾衣進身”之法,滴溜溜已轉到了伍天麒身後,口中笑道:“我說了不殺你,你就是死不了!”
老鏢頭一個轉身,大吼一聲,展開了平生絕學,“二十九手白虎剪”法,一時但見金光閃閃,衣抉飄飄,老鏢頭這一套剪法上,足有四十年火候,此時這一施將出來,直如驚雷駭電,點、劈、挑、刺、剪、削,一招一式全是險到了極點。
可是白如雲,隻是在他剪隙衣襟之問,滴溜溜地轉著,也不知他施的什麼身法,那伍天麒競連他衣邊也沒沾著一下。
一時之間,但見這小樓上,人影晃晃,確若驚雷飛虹一閃閃耀目的金光之中,裹住兩個人影,時分乍合,翩翩如飛鷹野鶴,又似鬧海銀龍。
這一陣疾鬥足有盞茶時間,猛然間,隻聽金風剪伍天麒一聲大吼!
倏地一團黑影似彈子也似地飛彈了出去,往樓邊上一落,正是金風剪伍天麒。
這老鏢頭此時已通體大汗,可是他臉色紅中帶紫,他籲籲喘了一陣,用手中金剪一指白如雲道:“白如雲,老夫自知武技和你判若雲泥……”
他忽然含恨向外看了一眼,一跺腳,恨聲道。“罷了!罷了!白如雲,我們來生再見吧!”
說完這句話,金風剪伍天麒一咬牙,右手金剪,猛地旋起了一片金光,直向自己頭上繞了去。
突然白影一閃,嗆啊的一聲大響,金風剪伍天麒這口金剪竟自突地脫手而出,摔出丈許以外,伍天麒一隻右手,虎口發麻,張目一看,白如雲正自冷冷地立在身前。
他那絲毫不顯驚奇也不同情的目光,似兩枚午夜的明星,冷冷地瞅著伍天麒,長袖飄然,方才想必是以絕上內力,貫注於綢袖之上,倏地卷飛伍天麒手中金剪。
伍天麒不由臉一陣紅,暗討:“白如雲真神人也,難道我自求一死都不得麼?”
他心中這麼想著,倏地一偏左手剪尖,往自己心窩上猛然紮了下去。
可是一隻雪白如玉的手,如電也似的,已搭在了他左手手腕的“腕脈**”上,伍天麒隻覺得手上一麻,由不住這半口金剪,嗆啷的一聲,又掉了下來,真正是求生既不可,欲死也不能。
再看眼前人影一晃,白如雲又飄出丈許以外,仍然是麵色冷冷地看著自己。
伍天麒不由又羞又怒,一時隻氣得全身發抖,他大吼了一—聲道:“白如雲,你到底想怎麼樣?你……”
白如雲冷冷地哼了一聲,道:“老頭兒,要死可不行,起碼在我這裏是不能死的,你要是一定要死,等以後在你自己家裏你再死,我絕對不攔阻你!”
伍天麒不由冷笑道:“你以為我就沒有別的死的方法了麼?”
白如雲至此,才露出了一些笑容,俊逸白哲的麵頰之上,輕輕掀起了些笑紋,露出了又密又細的雪白牙齒,隻是一霎那,卻又恢複了原來的冰冷模樣,他看著伍天麒那種激動的情緒,不由輕鬆地道:“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又何必一定要尋死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勸你還是少動這個念頭,因為到底你隻有令自己多增加痛苦,卻是死不成!”
金風剪伍天麒,在白如雲講話之時,一雙怒目四處亂看,他心中不禁暗自忖道:“笑話,你這小子也未免太狂了吧!求生固不易,求死還有什麼難?哼!”
他又抬頭瞟了白如雲一眼,見他卻對自己一笑,這麼一來,老鏢頭的火可就更大了。
暗想我伍天麒,素日在江湖中,是如何的成風,今日落在一個後生小輩手中,卻受盡欺淩,竟連死也都不能,要是傳之武林,豈不令人恥笑。
伍天麒這麼一想,可愈覺活之無味,心中更充滿了一死的決心。
想到此,他偷偷一打量,自己所站立之欄下正是湖麵,白如雲卻遠遠離著自己丈許。
金風剪伍天麒心中暗忖:“我不如投水死了算了,這白如雲不救我還則罷,他要是下水救我,我定施全力抱住他,再如何也要給他落一個同歸於盡……”
伍天麒想到這裏,心中倒定了不少,他生就急性人,腦子可從來也不會拐彎,想到哪裏就做到哪裏,此時自認這一條投水之計,定能行通。
當時冷笑了笑,對白如雲道:“好!我伍天麒落在了你的手中,也算是認定了,你說你預備對老夫如何吧!”
白如雲點了點頭道:“這碧月樓,你女兒曾在裏麵住過,如今你隻要安心住在這裏,我一定不為難你……”
方言到此,卻見伍天麒臉上表情大異尋常,一雙眸子更是不時朝水麵上溜去。
白如雲一向是智慧過人,看到此,方自心中一怔,卻見那、伍天麒大喝一聲道:“小子!你閃開了!”
他說著話,猛然一提雙掌,排山運掌,用“百步劈空掌”的掌力,倏地往白如雲身上劈去。
同時他那碩健的身軀,在竹欄之上猛然一個倒翻,隨著一聲長嘯,直往水麵上墜了下去。
白如雲雙手平胸一按,如海鷗也似的,突然拔空而起,輕飄飄地落在了竹欄之上。
隨著水麵上水花四濺,“撲通!”的大響了一聲,伍天麒全身已經沉在湖水之中。
白如雲微微一怔,注視著水麵,輕歎道:“你這是何苦?”
立刻有一隻小船飛快地馳來,站在船首的南水,仰頭高叫道:“不得了……有人跳水了,北星喂!……趕快……下水救人呀!”
北星果然脫去了上衣,一麵緊張地問道:“是……是誰?……是誰……是……誰?”
南水此時已把外衣脫了,露出了雪白的肌膚,一麵用手指著水麵道:“真是一個人,哎呀!糟了!可快淹死了!”
二小此時外衣已脫了個精光,正要往水中撲去,忽然自竹樓之上,如同怪鳥也似地撲降下了一個人。
這人候地降下,雪白的外衣,帶起了噗嚕嚕的一陣疾風,往那小船之尖上一落!船頭隻輕輕地向下點了一點,南水北星各自一驚,遂聽那人輕聲此道:“不要下水!”
二小聞聲一征,這才看清船頭之人,原來是白如雲,都不由收住身勢。
水麵上伍天麒,那分苦頭可就吃大了,隻見他時沉乍浮,一雙手擠命地拍打著水麵,浪花翻湧之中,露出了他花白頭發的頭顱,不時往這邊顧視著。
二小這時才看清了,落水之人竟是樓上的老頭兒,都不由嚇呆了。
南水驚駭道:“少爺,是伍鏢頭呀!他……”
北星目光注視著水麵,更是頓足道:“快……快淹……死了!”
二小口中雖這麼說著,可是白如雲不說話,二小是誰也不敢跳下,似如此又過了一會兒,水中的伍天麒,早已經氣盡力竭了。
他本不識水性,更加以死心已決,所以落水之後,一連灌了好幾口水,嗆了個頭昏眼花,可是他心中尚明白,滿以為,這—次是死定了。
可是在死亡來臨之前的一霎那,人們往往仍存著僥幸求生之心,即使是一個自殺的人,在他吞服了毒藥,或是懸梁上吊作最後掙紮之時,他們內心中,仍然冀求著,能在這一霎那,有人能把自己救下了,或是救活了。
因為“生存”雖然不一定是對每一個人都適合,但不可否認的,它卻是人人要求的。
金風剪伍天麒也不能例外,隻是他在於恥於開口求助,雖然他心中極想此時能有人入水把他救活了,卻硬是不願開口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