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夢寒背著龍勻甫出了石室,展動身形一路兔起鶻伏,直向山下飛墜而去,龍勾甫卻是默默無語,所不能釋懷者,卻隻是哈小敏的影子。
他不由深深地皺著眉頭,心中感慨地忖道:“我和她之間的緣分,隻是這麼一點點……這一別恐怕是再會無期了。”
想著心中不勝悲感,真恨不得再回到那所石室之內,見見哈小敏,和她談一談才告別。
可是有這位師父在場,這話可是說不出口,再者水夢寒已知自己訂過親了,斷然是不會允許自己再和別的少女接近。
因此有好幾次,他話已到了唇邊,卻又臨時忍住了,最後他不禁心中長歎了一聲,暗想:“多情自古空餘恨,一個伍青萍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可萬萬不能再結識哈小敏了,那一定是沒有什麼好結果……還是早早把這情念打消吧!”
想著隻好把心一死,安心地隨著師父回返雲南去了。
筆者乘這師徒二人趕路之際,不妨調轉筆頭,回過來談一談白如雲那邊的情形。
碧月樓那可憐的哈小敏,自白如雲離開以後,她那一顆癡情的心,由不住片片碎了。
這可真是惱人的一夜,她心中懷著數樁心事,哪又能睡得著呢。
淒涼的長夜,襯著嘩嘩無情的流水聲音,時有三兩聲梟鳥的夜鳴!
小樓在夜風裏吱吱地搖晃著,這是冷漠的長夜!
哈小敏雖有一身功夫,可是到底是年幼的小女孩,脫不了一般少女的情懷,有些事情不去想也就沒有什麼,可是愈去想,就愈嚇人!
本來她膽子很大,可是貓頭鷹一再地叫著,她立刻想到,從前花姑告訴過自己,貓頭鷹半夜裏叫,就要死人!
她不由睜大了眼睛,在這房子裏看了一遍,心裏已有些膽虛了。
偏巧今夜的風,似乎特別大些,那扇竹窗,由於白如雲走得匆忙,沒有關好,被風吹得開來開去,吱吱響個不已。
哈小敏一古腦坐了起來,伸出手,想把床前那盞油燈燃亮些。
可是,當她手方一伸出的霎那,她不由驚嚇得全身一陣抖戰,差一點怪叫了起來!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那窗前卻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太!
這人麵對著床,燈光太黑,小敏一時卻看不清楚,可是她突然的現身,竟是輕比落葉,哈小敏適在咫尺,竟是沒有聽出絲毫聲音,再加上此時此景,哈小敏可真以為鬼怪出現了。
一時之間,直把她嚇得牙關咯咯直響,卻是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人忽然怪笑了一聲,午夜裏那聲音冷若堅冰,就連身為俠女的哈小敏,也再忍不住,嚇得怪叫了一聲,倏地向後縮了幾步,顫聲道,“你……你這老婆婆是誰?……是誰?”
這老婆婆向前又走了一步,“嗤!”地笑了一聲,露出了其黑如墨的牙床。
哈小敏再也挺不住了,直嚇得鬼叫了一聲,雙手猛然抱在自己頭上,大叫道:“你……老鬼……不要走近我!不要走近我!”
因為她的聲音太大,那老婆婆似也怔了一下,果然站住不動了。
她用右手二指,在唇上按了按,噓道:“不要叫,不要叫!”
哈小敏這時隻覺得頭皮發炸,身上一根根的汗毛都直豎起來了!
她抖聲道:“哎呀……你是誰嘛?”
這老婆婆兩手往腹上一抱,連連地怪笑了幾聲,倏地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在空中用又長又白的指甲,很快地寫了一個字,道:“我姓這個……”
哈小敏哪裏看得清她寫的是什麼,由於此時,這老婆婆走近了些,她已看清了老婆婆的樣子,她肯定地相信自已有生以來,沒有見過這麼醜怪的老婆婆。
她那雙眸子,分明已離開了眼眶,半垂吊在目眶之外,隻要頭一動,那雙眸子也跟著晃來晃去,就像是一對小小的銀鈴似的!
她頭上的白發,又多又密又長,螺旋也似的,在頭上挽了七八個發卷,隻剩下尺許來長的亂發,一卷更披散在肩後,臉上皺紋層層相疊,每一掀唇滿口沒有一顆整牙,卻露出其黑如墨的牙床。
這確是一個形同鬼梟的女人,任何人乍一看她,也會為她嚇出一身冷汗!
哈小敏連眼淚都嚇出了,一麵抖聲道:“你寫的什麼?……寫的什麼?是不是鬼字?”
老婆婆“噗嗤!”一聲笑了,她冷冷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是人不是鬼,不要胡說八道,小心我生氣了,把你活活抓死!”
說到“抓死”二字之時,她揚了一下手,哈小敏嚇得又往後縮了一下!
她呆呆地望著這老婆婆,抖聲道:“你是人,怎麼長成……這樣?”
老婆婆想是為了她這句話激怒了,隻見她那一雙銀鈴也似的眼睛,倏地向上一翻,射出了兩股奇光,哈小敏不由用手捂著嘴,嚇得“啊!”了一聲。
怪老婆子厲聲沉哼了一聲道:“我要不是看在我徒弟的麵子上,就憑你這句話,也非抓死你不可!”
哈小敏不由心中一動,頓時膽子大了些,她不由慢慢放下了手,道:“你徒弟是誰?”
老婆子聽到了徒弟二字,她立刻笑了,滿臉的皺紋,就像是開了花也似的,全都展開了,可是多出的皮肉,像布片也似地都垂在下額,益發顯得難看!
她連連地笑了笑道:“我徒弟?嘻嘻……”
哈小敏追問道:“你徒弟是誰呀?”
老婆婆向前走了一步,她身子微微下彎,她臉上的表情,這一霎那,可說是怪相到了極點,那兩彎杏眉,連連向上聳著,一麵輕聲道:“小姑娘,我說出來你臉可別紅!”
哈小敏心中一動,忖道:“我幹嘛臉紅呀!”
當時轉著那雙大眼睛,怔了一下道:“我……不險紅,你說呀!”
老婆婆突地又直起了腰,右手摸著下巴,又皺了一下眉毛,道:“我問你,小姑娘,你可是被一個姓白的小子給關在這裏?”
哈小敏一怔道:“老婆婆,你怎麼知道的?……你是誰?”
老婆婆點了點頭,自語道:“這就不錯了……”
接著她又連連地怪笑了幾聲,道:“我當然知道……”
說著她又把身子彎了一些,神秘地笑道:“我問一個人,龍勻甫你知不知道?”
哈小敏被老婆婆這種神秘的態度,搞得怪不自然的,此時突然聽她問出龍勻甫來,不由臉色一紅,呐呐道:“我……我知道……老婆婆你問……”
老婆婆一伸手,笑了:“好了,好了,這就沒有錯了!”
哈小敏不由眨著眼睛,心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那老婆婆笑眯眯地看著她,聲音不像方才那麼冷地說道:“小龍就是我的徒弟,小姑娘你知道了吧?”
哈小敏不由吃了一驚,她久已領教過三百老人的大名,卻不知道,竟是這個怪老婆子。
當時忙由床上,翻身而下,對著老婆婆冉冉下拜,一麵紅著臉道:“原來是……老前輩,晚輩方才太失禮了。”
這老婆婆一掄鬼爪,攏了一下披在肩後的白發,仰天一笑,說道:“照說嘛,這個禮是應該受的……”
哈小敏行過了禮,心中不由嘀咕道:“我認識龍勻甫,也不過才幾天,怎麼會連他師父都知道了?”而且老婆婆口中話意,更透著無限神秘,真令自己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怔怔地站了起來,老婆子手一伸按道:“你坐下!”
哈小敏心中說:“嗬,你倒成了主人了?”
想著就坐在床邊了,老婆婆伸手把桌上的油燈撥得大明,立刻這房子裏就顯得亮多了。
哈小敏這才看清了,不由更吃一驚!
可是老婆婆卻露出如濃墨的口腔,笑道:“我要好好地蔞蔞(看看之意)!”
說著上下打量了小敏一遍,不禁忘情地怪笑連聲。哈小敏不由怔道:“婆婆你笑什麼?”
老婆婆一收笑容,連連點頭道:“小模樣不壞……我老婆子看看都喜歡。”
小敏聞言,不禁玉麵通紅,當時粉頸低垂,對於眼前這怪老婆子的來意,她仍是如墜五裏霧中,心中不禁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
老婆子見小敏如此,不禁大聲怪笑了幾聲,就好像是她自己家一般。
哈小敏不禁在心中想道:“這老婆子膽子也太大了……她這麼大聲說笑,難道就不怕別人聽到麼?”
哈小敏想著不由抬起了頭,癡癡地看著她,這老婆婆一麵笑,一麵點著頭道:“你還不認識我吧?”
哈小敏又點頭又搖頭,一副茫然失措的樣子,益顯嬌柔萬態。
考婆婆收斂了一下笑容,高聲道:“我名字叫星潭!”
哈小敏啊了一聲,她腦中對這風塵怪姥的印象,可是太深了,平日父親口中,把這位老婆婆說得幾乎成了怪物一般可怕。
她做什麼事情,都喜獨來獨往,這星潭尚在十五六歲少女時代,即曾以“鬼女”的綽號名滿江湖。
百歲之後本已少出,偏巧倦遊滇南之際,巧遇武林另外兩個怪人,木蘇和水夢寒。
這三個怪物,平素都是一副狂傲的個性,一向是目高於頂,這一次卻是例外,居然彼此一見,各自都傾心,一問年歲,三人竟都是整整一百歲。
這情形突然觸起了一段遐想,三人竟各自報生辰,在點蒼山結拜為義兄妹,定義名為“三百老人”。
這件事,立刻傳遍了武林,聞者無不動容,尤其是綠林道上的人物,聽到了這項消息之後,簡直嚇得屁滾尿流,蓋三人之中,隻出其一,已是不敢相惹的人物,何況三人這麼一結義,那簡直是不敢想像了。所幸三人結義之後,卻是更少走動武林了,不久就收了龍勻甫這個徒弟。
三百老人一生怪僻,全天下絕少投緣之人,所以雖年高百齡,卻都未能收得一個弟子。
此番由於木蘇帶回了這個徒弟,根骨智慧,俱都是極上之材。
三老以垂暮之年,好容易喜獲如此高徒,不由大喜,遂對這龍勻甫寵愛到了萬分。
三人各自搶著把絕技傳授給他,有時為了搶援,常弄得彼此不快。
可是有這位弟子從中化解,居然彼此倒也相安,十年後造就出了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俠客龍勻甫。
隻因為這龍勻甫幼受極寵,雖是天稟極上,卻尚未盡得三老真傳。
這也是如今為什麼龍勻甫的武功,稍稍差白如雲一籌的原因,否則,白如雲是否是他的對手,那可就難說了!
三老之中,因是同年,以月分論之,木蘇居長,水夢寒次之,星潭算最小。
他們三人,一生之事多如天星,一時卻是說他不清,容後慢慢敘出。
可是就哈小敏道聽途說的些許,此時見將起來,已不禁令她頻頻動容了。
星潭此時自報了名字,咧口一笑道:“你隻知道三百老人,小姑娘,我告訴你,那是我們三人的總稱,我再告訴你一聲,我們三人之中,任何一個人在外麵行事,報名都是三百老人,其實,我並沒有這麼大歲數。”
哈小敏點了點頭道:“這……我知道。”
星潭點點頭道:“別人無所謂,你卻應該知道。”
哈小敏不由又怔住了。
她想到今天晚上,怪事可真多,這位星潭老婆子所說的話,怎麼句句令人費解。
星潭說了半天,順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茶壺,嘴對嘴地喝了幾口,把茶壺放下!
哈小敏怔怔地看著她,對於她一舉一動,都像是看怪物一樣的。
星潭又顧視了左右一下,道:“我本來以為找你是件難事,所以自動地討下了這個差事,卻想不到一來就找著你了,這樣也好,免得我又要大鬧一番,這麼樣吧……”
她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又道:“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