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青萍待白如雲走後,愈想心裏愈難受,不由坐在一張竹椅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伍青萍對白如雲確是寒心到了極點,想不到他竟是如此一個怪僻的人。
她哭了一陣子,隱隱聽到竹樓之下有了響聲,似有腳步之聲,往樓上走來。
伍青萍不由把哭聲停了下來,隨著,那門打開了,青萍還以為定是白如雲來了,當時賭氣不想理他,仍然背向著門坐著。
忽然她聽到那顫抖的聲音道:“是萍兒麼?”
青萍不由大吃一驚,猛然轉過身來,黯淡的燈光之下,一個身材健壯的白發老人,癡癡地看著自己。伍青萍不由哭叫了聲:“爸爸!”
她猛然撲過去,父女二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伍天麒老淚縱橫地道:“想不到還能見到你,孩子,這些日子,你都上哪裏去了,可急死我啦!”
青萍抽噎著道:“我很好,爸爸,你呢?”
伍天麒回頭看了一眼,青萍順著父親目光向後望去,她不由一時愕住了。
原來梯口處,竟直直地站著一個人,這人正是白如雲,他用那雙炯炯發光的眸子,注視著這父女二人的重逢,卻是一言不發。
伍天麒頓了頓道:“白如雲,你既回心轉意,我們既往不咎,我先謝謝你;”
白如雲冷冷地道:“不用。”
青萍這時才知道,原來白如雲是去把父親找來,令她父女團聚,心中一時也不禁側然!
她看了白如雲一眼,遂把頭低了下來。
白如雲這時眨動了一下眸子道:“人,一生之中,總會做出一兩件糊塗的事,就像我過去所做所為一樣!”
他苦笑了一下,看了伍青萍一眼,遂又道:“妄想去獲取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是最笨的行為,我總算想明白了。”
青萍用牙咬著下唇,差一點淌下了淚來。
她知道白如雲對自己也寒心透了,而彼此之間,隻是一個極大的誤會,可是青萍因自尊心的關係,又因父親就在身邊,不能坦率地把自己的心意表露清楚而已。
這時她聽了白如雲所說,內心更是不勝悲楚,當時抖聲道:“你預備如何來處置我們呢?”
白如雲這時深深朝著她父女打了一躬,道:“這兩個月來,多有簡慢,尚請賢父女不要責怪我,我已經決定把你們送下山去。”
說到此,他臉色十分蒼白,看了伍青萍一眼,嘴唇動了動,卻是沒說出什麼。
這時伍天麒聞言不由大喜,連道:“少俠不必客套,隻要指引一條明路,我父女自然會走……嘿!”
他欣喜得雙手互捏著,連連低笑不已,白如雲抬頭微笑道:“這條山路非常難行,還是送你們一程好些。”
伍青萍心中此刻不勝依依,她雖顧全少女的矜持,不願說出什麼傷心的話,可是她心中卻禁不住在想:“原來他是要親自送我們,可見他還是對我有情,放不下啊!”
伍天麒這時對白如雲已有了明顯的認識,他這時上前,猛然拉住了白如雲一隻手。
這動作令白如雲伍青萍,都不禁大吃了一驚,尤其是白如雲驚得後退了一步,伍天麒卻激動地說道:“白少俠,老夫一直錯怪你了。”
白如雲見他全身都在發抖,不由微笑道:“是我不對。”
伍天麒大聲說道:“不!不!你是個好孩子……你有個性,隻是過於偏激,你有感情,卻是隱藏在內心……你……”
老鏢頭說著這話,竟不自禁哭了起來!
白如雲這一霎時,心中有了無窮的感觸,同時他心中有了一個突然的啟示:“人都是易與相處的,隻是你把自己封鎖得太緊了,不願人家進去而已。”
他反手握住了老鏢頭的手,他很少有這種純真感情的舉動,致令青萍也不禁驚得瞪目結舌。
青萍心中不停地想:“奇怪,這個怪人也會如此,這真是怪事了。”
尤其令她不解的是,他們二人這份感情,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因為她明白,自己父親,確實是恨白如雲入骨的,即使是白如雲這一次放了自己父女,也不值得他如此激動呀?
白如雲緊緊握住他的手道:“老伯,我……”
啊!“老伯”這兩個字,竟會由這個年輕人的口中說出來,說得那麼坦誠,那麼真摯,這本是普通禮節上的一種稱呼,可是由這個不平凡、孤僻的怪人口說出來,給人的感覺是不同的了!
青萍竟因此流下了淚來,伍天麒更是張大了嘴,這一霎間,他似乎體會到,這個年輕人的特具感情,而令他有所感觸。
他呐呐地道:“老夫不敢當!”
白如雲鬆開了手,直直地看著老鏢頭道:“龍勻甫沒有死。”
伍天麒不由大喜,他又拉著了他的手,激動地問道:“他……他沒有死,他在哪裏?”
白如雲黯然道:“在哈古弦家裏養傷,現在可能痊愈下山了,你可去找他。”
伍天麒不由咧口大笑,他回頭看了女兒一眼道:“萍兒,你聽見沒有,你龍大哥沒有死。”
出乎意料之外,青萍竟是眼睛紅紅的,她正在為著白如雲的話而傷心,老鏢頭這話,令她突然一驚,她看了父親一眼,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她用幽怨的眸子,掃了白如雲一服,一種少女的矜持和驕傲,戰勝了她臨時的傷感。
不願向所喜愛的異性,開始吐露真情,這是一般少女都有的矜持觀念,伍青萍本是個性很強,何況正在和白如雲負氣的頭上,她更不願把感情的脆弱的一麵,暴露得太明顯了。
雖然白如雲幾句話,令她芳心欲碎,可是他仍是那麼倔強。
她苦笑了笑,說道:“爸爸,我們走吧!”
白如雲說:“我去預備船!”
伍青萍看了他一眼,含著淚水道:“不用了!”
伍天麒皺了一下眉頭,小聲道:“沒船怎麼行,傻孩子!”
他看著白如雲,笑了笑道:“白少俠費心,容小女事情辦完後,老夫當專程造訪,麵謝知遇之恩。”
白如雲冷冷道:“老伯太客氣了,小可實不敢當!”
他一麵說著,自己身上取出了一個象牙口笛,就口長吹了三聲,聲調尖細悠遠,遂收笛入懷,含笑道:“他們一會兒就把船劃來了!”
這一會兒,伍青萍隻是坐著發呆,她凝視放地上一點,腦中卻是一片的混亂。
老鏢頭卻是負手在室內走著,他走了兩步,驚訝道:“少俠客,這房子怎麼了……這……”
這極為幽雅的望月樓,竟是一片慘不忍睹,莫怪老鏢頭感到驚訝了!
白如雲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是我……我把它拆了!”
伍天麒張大了眸子,說道:“拆了?為什麼?這樓不是挺好麼!說老實話,我還真喜歡這座樓呢!”
白如雲淒苦地看了他一眼,道:“老伯既喜歡此樓,改日小可重建一番,老伯再來時,可多盤桓些時日。”
伍天麒嘿嘿一笑道:“好,好,到時老夫一定打擾!”
說話時樓下已傳來嘩啦水響之聲,白如雲頓了頓,說道:“小船來了,我們下去吧!”
說著他首先轉過身來,往樓下定去,他的腳步很沉重,心情很穩定。
伍天麒和青萍隨後而下,才一下樓,果見南水北星二小,正往樓上行來。
二小一見白如雲,不由肅然站住了,南水呐呐道:“是少爺叫我們不是?”
北星隻是把一雙眼睛,在青萍身上,上下轉個不停,麵上極為驚奇,當著白如雲的麵,他一句話也不願多說,隻用肘輕輕撞了一下南水。
南水正在給白如雲說話,被他撞得一愕,白如雲也奇怪地看了北星一眼。
北星正要指給南水看,被白如雲一看,嚇得臉色一青,忙把頭低了下來。
白如雲哼了一聲,遂道:“小船在外麵是不是?”
南水道了聲:“是!”
白如雲遂往外走,伍天麒嘻嘻笑道:“哥兒倆,辛苦了!”
說著,隨對二小一抱拳,二小也忙回抱了一拳,這時青萍也走過來,南水咳了聲道:“伍姑娘……”
青萍淡談一笑道:“是的,我又回來了。”
遂問二小道:“你們可好?”
南水點點頭,道:“謝謝姑娘,我很好!”
北星忙插口道:“我也好……我們,都好!”
青萍看了他一眼,北星忙把目光避開一邊,臉紅紅的,十分羞澀,伍青萍不禁笑了笑,她心中想道:“這兩個小鬼,倒是老樣子沒有變!”
這時老鏢頭已隨白如雲上了小船,伍青萍回頭對二小苦笑了笑,道,“我走了,你們倆個好好侍候著主人!”
最後一句話,聲音說得很小,但二小都聽到了,南水點了點頭道:“是的!”
北星結巴著重複了一句,但他卻加重了一句話:“姑娘你還要……還回不回來?”
青萍本已轉身,聽到這句話,她竟然又轉回來,張大了眼睛道:“咦!北星,你自己也會說話了?”
北星隻小聲答了一聲“是!”,卻又把頭低了下來,一時連耳根都紅了。
青萍頓了頓才微笑道:“其實說話並不難,你要多練習自己說,不要老跟著南水學——我走了!”
北星連連點頭,南水卻感激地說:“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北星也點點頭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青萍轉過了身來,隻覺得眼睛酸酸的,這一霎時,她像是對這兩個小家夥也有了無限的感情,老鏢頭已在那邊小船上叫道:“喂,你還走不走?”
青萍低低道了聲:“來了!”
她慢慢走到船上,隻見白如雲直立在船尾上,他麵色十分沉重,雪白的長衫,在夜風之下,前拂後揚,皎潔的月光映著他那修長的影子,他那明亮的眸子,像是西天的兩顆小星星。
伍青萍隻匆匆顧視了一下他的影子,已不禁神色黯然了!
小船起碇了,三個人誰也沒開口多說話,這葉小舟逆水向前駛著。
白如雲熟練地操著小舟,雖是逆水,卻是其快如箭,老鏢頭首先打破了眼前寂寞的氣氛,他咳了一聲,道:“這一帶風景真美!”
白如雲爽朗地一笑,恢複了往日的風采,他的喜怒,有時候卻是令人難以揣測的。
他用手指著兩岸的青竹,道:“這些竹子,都是我命人栽植的,那時候很小很小,如今都長大了!”
在自己所創造的天地裏,有時候他感到很自豪,現在他手指指處,目光見處,無不都是他的產業,這些難道不令他自豪麼?
老鏢頭連連讚歎著,他想多了解眼前這怪人,不由乘機道:“白少俠,你隻是一個人,沒有兄弟姊妹麼?”
白如雲點了點頭,伍天麒皺了一下眉,心想:原來他隻是孤身的一個人啊,莫怪他有時候是如此的孤僻了!
當時笑了笑道:“少俠一身功夫,老夫真是佩服,足可當少年奇俠了,難得!難得!”
青萍秀眉微顰,暗怪父親的話也太多了,她偷偷一看白如雲,恰恰和白如雲目光對了一下,她的臉色不由驀然紅了一下,忙把目光轉過一邊。
白如雲微微一笑,對伍天麒道:“小可當年學藝,是吃了很多苦楚的,令嬡質稟根骨俱是上乘,隻要遇名師指點,再肯下些功夫,將來成就不難超過小可之上!”
伍天麒嗬嗬大笑道:“少俠實在誇獎了!”
可是他仍然禁不住內心的狂喜,目光掃向默坐在一邊的青萍,笑道:“女兒,你聽見沒有?也不謝謝人家一聲,人家在獎讚你呢!”
青萍卻噘著小嘴說道:“我才不稀罕呢!”
伍天麒不由一怔,臉色一紅,道:“胡說,怎麼一點也沒規矩?”
他又尷尬地看了白如雲一眼,窘笑道:“這孩子一點規短也沒有……少俠請不要介意。”
白如雲朗聲一笑,伍青萍忙抬頭看看他,卻見白如雲搖了搖頭道:“沒關係,我是不在乎這些的!”
金風剪伍天麒嘿嘿笑了兩聲,他心中也略微看出了些不對,因為他知道二人之間,原該是有相當的情感存在的!
伍青萍為白如雲這種無所謂的大笑聲,更加羞辱氣惱了,她扭臉噙著眼淚對父親道:“爸爸!我們自己走吧!……何必叫他送呢,我們也不是沒有……”
老鏢頭厲叱了聲:“胡說!你……”
然後他回頭對白如雲苦笑了一下道:“白少俠,我們不敢多勞了!”
白如雲依然絲毫沒有怒色,他莞爾一笑道:“老伯不必客氣,好在快到了!”’
他說著話,將長篙微微向前一點,一扇竹籬水欄敞開了,小船遂竄隙而出。
出了這扇水欄之後,目光望處,所見盡是荒地野徑,白如雲把小舟向溪邊撐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