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嘎達老漢一驚,撲過去想從後邊抱住他。狼孩機敏地一翻身,隨即一隻手臂伸過來,狠狠往老漢臉上抓去。老漢一偏頭,“哧啦”一聲,肩膀頭被抓,衣服扯破,尖指甲劃破了皮肉,留下幾道血痕。老漢急忙跳開去,氣喘籲籲。狼孩在地上暴怒地躥跳,“呼兒、呼兒”地發出吼叫,齜牙裂嘴,一張粗野醜陋的臉變得猙獰可怖。那架勢,誰要是膽敢接近他,就咬斷誰的喉嚨。
艾瑪的臉變得蒼白。
“娘的兒,別胡鬧!聽話,這成啥樣子了……”她仍想以母性的溫柔來感召他,一步一步靠近過去。
“呼兒!”狼孩一聲低吼,紅著眼向她撲來。阿木一把拽回了艾瑪,就差一瞬間,不然那張開的大嘴、兩排利齒,定是咬住了她的咽喉。艾瑪驚駭了,望著又變成獸類的兒子,痛苦得咬破了嘴唇,渾身顫抖不已。
金嘎達老漢“嗖”地從後腰上抽一根皮鞭,在空中揮動。
“啪!”一聲脆響,皮鞭打在狼孩身上。疼得他“嗷”一聲嗥叫。
“回去!回籠去!”老漢用手指著鐵籠成猛地吆喝,那根黑皮鞭,像條蛇在空中舞動,發出嗞嗞的聲響。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艾瑪撲上來,抱住父親,要奪走鞭子。
金嘎達老漢一把推開了她。
“不用皮鞭,不拿住他,他永遠是一條狼!”
老漢怒吼著,把皮鞭飛動在狼孩頭上,啾啾發響。那狼孩,恐懼地盯著那根可怕的鞭子,一步步後退著,當鞭子就要落下來時,他一個躥越,倉皇逃進籠子裏去了。老漢跟上兩步,關住了籠門,滑上栓,上了鎖。
狼孩被關在籠子裏,真成了困獸,吠哮著東撞西碰,尖利的牙齒咬著腿上的鐵鏈,嘎嘣嘎嘣響。他蹲坐在後腿上,憤怒地撕扯起裹在身上的衣服。那是艾瑪費了半天給他穿上去的。眨眼間,一條條一片片布料扔滿了籠子裏。
老漢看一眼女兒無血色的臉,向阿木示意扶她出去。
阿木走來攙扶她時,那瘦弱的身體瑟瑟發抖。善良的母性的感化遭到失敗,對她打擊太大了,一陣絕望的情緒攫住了她,眼裏浸滿淚水,搖搖欲倒。阿木輕輕安慰她:“艾瑪,這事不能性急,現在他還是半人半獸,獸性多人性少,千萬急不得,慢慢來。”
艾瑪垂著頭。回屋休息。
金嘎達老漢默默觀察片刻,也退出了下屋。沒有了人,狼孩咆哮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臥伏在籠角。
阿木聽從老漢的邀請,繼續住下來了。他惦記著那座未來得及探察的古城遺址,不想馬上離開。而且,他被這一家人的不幸和狼孩的坎坷命運所深深撼動,並觸發他從新的角度思索起人生道理。他隱隱感到,這狼孩的事情似乎含著更深一層意義,除去表麵的一層人性與獸性的搏鬥以外,似乎更含著一個驚心動魄的道理。自己尋找的那個聖地、那個“人之初”存在與否,似乎與這事情有一種內在聯係。他一時還理不清,但這事的結果對他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金嘎達老漢要求阿木不要向村人說出狼孩的事。一是老漢感到這是恥辱的事情,二是怕傳出去引來眾多好奇者,招來麻煩。阿木自然應允。他一邊鑽研那本古書,一邊幫助老漢和艾瑪操心狼孩的事情。艾瑪也在言語中透露出希望他多關心狼孩的事情。自然他明白那個用意,一個小孩兒,要有母親的愛,也需要父親的愛,尤其狼孩這樣的特殊的小孩兒。阿木望著那雙幽深而哀傷的眼睛,很感激她對自己的信賴,同時想起了那個回城少了一隻胳膊的真正的爸爸。他如今在幹嗎?當初苦悶無聊中的一時求歡,釀成這等苦果,也許他還不知道自己播種出的果實是如此的驚世駭俗吧。他應該感激那母狼。替他完成了孩子的入世道理——以牙咬人。世界是屬於他們的,屬於以牙咬人的惡力。
七天下來,狼孩基本適應了籠子裏的生活,安靜了許多。他也許感到這裏不比原來的大漠古穴差,更具有豐富的四時食物,並有保障,不再遭受饑腸轆轆之苦。他按著人的規律生活起來,隻是被牽出來撒尿時,總是跑到牆角或樹根下,抬起一條腿斜裏刺出一汪臊尿,使得他老外公不得不當他麵掏出玩藝,示範一番人類中的男性的文明撒尿方式——手端尿槍,一手提褲腰,向正前方射出弧線水彈。他果真開始模仿,把那玩藝攥得緊緊的,疼得自己嗷嗷叫。他也模仿其它的,如端碗拿筷子,穿衣帶帽,如兩條腿走路,恢複前兩肢——手的功能等等。一個月下來,大有進步。又過了一個月;他開始咿呀學語了。見圓的說“蛋蛋”,見雞便喊“雞雞”,立刻拔腿追捕過去,凶狠狠,眼紅紅,外公稍抓得遲,他便逮住一隻雞早咬斷了脖子,灌進一嘴血和毛。他跟母親艾瑪最親近。讓她撓癢,讓她梳頭洗臉,喂飯喂水,幾乎變得形影不離。到了這會兒,拴他腿的索鏈解除掉了。他的性情逐漸也變得溫順,不乏調皮。往往把褲子套在脖子上急叫,或者揪著媽媽的辮子比劃自己剃禿的腦瓜,大有驚惑之色。有一次,趁外公不注意,拿過酒壺灌了一大口,辣嗆得他連連撓嘴打滾。逗得老漢和艾瑪笑出了眼淚。他的活動範圍一般限製在兩間下屋,偶爾也領他到外邊走走,但絕對拴著由老漢帶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