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沙狼(5)(2 / 3)

艾瑪看一眼父親,默默地接過熟肉送到狼孩嘴邊。狼孩伸鼻子觸一觸,誘人的肉香立刻刺激了他,嘴一張“叭”地一下叼住了那塊肉,大口嚼咽起來。

金嘎達老漢一見這情景,當即低聲呼喚女兒:“艾瑪,你先出來,這幾天小狗娃很累,一直捆在駝背上,該好好睡個覺歇歇了。”

“不,我也在這兒陪兒子睡覺。”

“孩子,不能胡來!這樣會壞事的,他一犯獸性逃出去,那咱們可再也抓不回來了。”

艾瑪無話了。她害怕真的再次失掉兒子。她深情地看一眼正貪婪地咀嚼肉的兒子,無限慈愛地撫摩一下兒子,走出了鐵籠子。

這一夜,父女倆都在鐵籠子旁鋪上幹草,守了一夜。阿木聽從老人的安排,去屋裏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這是十多天來,第一次睡得這麼香,這麼安穩。

第二天清晨,阿木一醒來就跑到下屋看。院子裏正碰見金嘎達老漢放駱駝回來,隻見他的手裏還珍重地捧著一個木碗,裏邊盛滿清水。他納悶,問:“老爺子,這是啥水,這麼珍貴?”

“聖水。一半是草尖上的露水,一半是今天的第一碗沙井水,珍貴著哪。”

“幹啥用?”

“招魂,給小狗娃招魂。”

“招魂?”阿木滿腹疑惑,跟著老漢走進下屋。

狼孩在酣睡。趴臥在鐵籠子一角,像一條狗,前兩肢向前半伸半曲,頭和嘴貼在上邊,後腿和腰身蜷曲著。雖然在靜睡,一雙眼睛卻半睜半閉,好像在偷看著你,那飄出來的餘光是寒冷的,使人不禁驚懼。鐵籠子門旁,艾瑪正襟危坐。屋裏彌漫著一股奇異嗆鼻的又香又苦的味兒,也飄蕩著淡淡的一層清煙。阿木發現,清煙起自放在鐵籠門前的一個鐵盆子裏,那裏邊燒著一堆穀糠,旁邊還插著兩炷香。穀糠慢慢引燃,不起火苗,一縷清煙冉冉上升,散發出濃烈的悶香氣。

老漢把木碗水遞給艾瑪拿著,自己從一邊又拿起一個木碗,上邊罩著一層黃色窗戶紙。他讓艾瑪往那黃紙中間的低凹處灑了些她端著的“聖水”。然後,老漢把手裏的木碗輕輕搖動起來。他一邊搖動,一邊繞著鐵籠子轉圈,同時嘴裏低聲哼唱起一首“招魂歌”,旋律幽遠而感傷:

歸來吧——

你迷途的靈魂,

啊哈嗬咿,啊哈嗬咿——

從那茫茫的漠野,

從那黑黑的森林,

歸來吧,歸來吧——

你這無主的靈魂!

天上有風雨雷電,

地上有牛頭馬麵;

快回到陽光的人間吧——

你這無依無靠的孤獨的靈魂!

倘若有蟒蛇纏住你,

我去斬斷;

倘若有龍虎攔住你,

我去驅趕;

你的親娘在聲聲呼喚,

你的親爹在聲聲呼喚,

歸來吧,兒的靈魂!

歸來吧,兒的靈魂!

啊哈嗬咿,啊哈嗬咿……

老漢悲愴而激昂地吟唱著,手裏捧著的木碗也不停地搖動著,每轉完一圈,都停在艾瑪前邊,莊重地問:“狗娃子,歸來了嗎?”

艾瑪便回答一聲:“歸來了!”

轉了三圈,老漢手上捧的木碗搖動得更加緩慢了。那滴灑在黃紙罩上麵的“聖水”,這會兒被搖動後漸漸積在中間的凹盆裏,形成一個大顆水珠,晶瑩明亮,好像一顆珍珠在那裏滾動。這顆晶瑩的水珠便是被招回來的“靈魂”。如果形不成這樣一顆晶瑩滾動的水珠,說明那魂還在外邊遊蕩,招魂者務須不懈地一邊唱歌一邊搖動下去。這是個古老的風俗,這裏人人都信,據說信則靈。阿木站在一邊,聽著那哀婉如泣的歌,心裏直想哭。似乎有一種什麼東西在撞著揪著他的心。

金嘎達老漢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顆水珠,感動得獨眼滾出淚水。艾瑪更是雙手揪著心窩,上牙咬著下嘴唇,硬是控製著自己不再哽咽出聲破壞了如此莊嚴的場麵,但那如斷線珍珠般的淚水已沾濕了衣襟。阿木也受了感染,嗓子眼哽哽的,鼻子尖酸酸的,真誠地祈禱著那顆水珠果真是狗娃的靈魂,趕快歸位,結束這女人和老人的苦難。

這時,老漢從那燃燒的穀糠裏捏一把火灰,撒在木碗上麵,然後把那顆水珠滴灑在狼孩的嘴唇上。

這樣招了三次。低沉、幽遠的“招魂歌”,在小屋裏回蕩著,它那緩慢、哀婉、充滿人情的旋律,久久在人的心頭激蕩。阿木覺得,這確實是一首征服人靈魂的古歌,倘若那迷途的靈魂還不歸來,那一定不是人的靈魂了。

不知是招魂起了作用,或是還沒從疲勞和麻藥中完全恢複過來,狼孩頭兩天顯得還算安靜。金嘎達老漢在艾瑪的懇求下,又見狗娃如此老實,就鬆開了捆手的繩索。誰料,似乎就等著這時機,狼孩猛地向前一躥,張牙舞爪地跳出了鐵籠子門。幸虧,拴他腿的鐵鏈子沒鬆開,他“叭”地撲倒在籠門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