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嘎達老漢的下屋裏,燃著一盞油燈。昏暗搖曳的光線,朦朧地照著安睡的狗娃,照著睡在他身旁的艾瑪。屋裏那頭,和衣躺著阿木。隻有他睜著兩眼望著房頂,陷入某種深沉的思考,一動不動。沒有金嘎達老漢,大概在外邊黑夜的某個角落,正辛辛苦苦地守夜巡邏。
屋裏屋外,天上地下,一片沉悶的死靜。這死靜,似乎掩蓋著一種不祥的禍端。
到了後半夜,果然發生了那場驚心動魄的事件。那個黑夜的使者,凶殘野性的獸類代表——母狼第三次出現了。先是在村西口發一聲嗥叫。這聲衝破黑夜突然而發的嚎叫,淒厲瘮人,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刺著你的喉嚨,尤其在這死靜陰森的暗夜,愈發顯得恐怖、瘮人,傳得久遠久遠。黑夜中,整個小村子被這恐怖的嚎聲擊中了,震顫了。村裏的狗們,叫了幾聲便威懾於這嚎聲很快沉寂了。驚醒的村民們,諦聽著外邊那可怕的嚎叫,誰也不敢貿然走出屋子,麵對黑暗,麵對凶惡的獸類,人們默默地縮在各自的小窩裏。
惟有金嘎達老漢這個勇敢而大膽的孤獨的獵人,端著槍貓著腰,從院門口向村西小樹林。他機警而悄悄地接近狼嚎處,“砰”地放了一槍。然而,那母狼的叫聲突然從村北頭傳出來了,這是母狼的第二聲嚎叫。老漢一驚,急忙趕到村北頭,可是這會兒從村東南傳出了母狼的第三次嚎叫。老漢驚惑不已,覺得這條詭計多端的老母狼正在有意跟他玩捉迷藏,利用黑夜的掩護,東奔西竄,捉弄自己,使他疲於奔命。
老漢心裏突然一顫,意識到這條老母狼正實施著什麼一個意圖!自己不能再跟著它傻頭傻腦地瞎轉了,他思謀片刻,獨眼放出光冷笑一下,幹跪悄悄跑回自家大門口,選個離院門口不遠的地方埋伏下來,獵槍口從橫裏對準了院門口。
沒有了槍聲,也沒有了狼嚎,濃濃的黑夜一下子沉寂下來。但這一現象更顯得恐怖,危機四伏。黑暗中的某處,閃著一雙綠幽幽的光點,充滿仇恨地注視著那座土房土院。它等候著那槍聲,以便判斷老獵人的位置。等了良久,仍沒有槍聲,它疑惑又不甘心,膽子也變大了,繼續悄悄靠近那座院子。它避開門口,躲在房後不遠的黑暗處,仰起脖,張開嘴,衝天嚎出一聲長長的嗥叫。這是一聲奇異的嗥叫,沒有了原先那種瘮人的狂野和恐怖,聲音變得細而長,如訴如泣,猶如一根根銀針穿過鼻腔刺進腦子,又回過來刺進心靈深處。那顫栗的聲音已充滿了陰柔的哀鳴,充滿了某種的母性的淒惻纏綿的感情。可以說,這是一種獸類對獸類的呼叫,也就是母獸對小獸的召喚。淒厲而悲切。
母狼一邊哀嗥,一邊圍著土房飛速走動,決不停留在一個地方。它防著那杆沉默的獵槍,不時在黑夜中換著地方,像一個黑色的幽靈。
狼孩聽到第一聲母狼嗥就驚醒了。雖然隨之而起的槍聲使他膽戰心驚,但連續不斷從四麵湧來的母狼嗥叫,使他再也無法安寧了。他開始煩躁地東張西望,兩隻眼睛滴溜溜轉動,後來猛地躍起,在屋裏來回亂躥。艾瑪從睡夢中突然醒來,一見兒子狀況嚇得魂不附體。她急忙爬起,撲向兒子,同時嘴裏無限溫柔地呼喚著:“娘的兒子,安靜點,聽娘的話,不要胡鬧……聽話,娘的心肝……”,一聲聲親切入微的呼喚,猶如一道清涼蜜甜的泉水,注進狼孩那顆騷動不安的心靈,一時稍許清醒,控製了心靈的黑暗,抑壓住渾身鼓蕩的獸性的熱血。
艾瑪走過去輕輕摟抱住那個瘦小的身子,親切地撫摸著那瑟瑟抖動的肩膀。
外邊沉默了許久。突然,從很近的房後傳出那奇異的召喚般的長嚎。狼孩冷丁一抖,微張開嘴,鼻翅搧動,臉色顯出愚拙,兩眼放出銳光,似乎正在馳進遙遠的荒野世界。艾瑪慌了,她把嘴附在他耳旁,一聲聲溫柔而急切動呼喚,送進充滿人性的母愛來召喚著那個受到誘惑的靈魂。並以此抗衡著那無孔不入的獸類的長嚎,進行著抗衡爭奪,想用人類母性的善的慈愛來戰勝那獸性的邪惡的召喚,保護自己失而複得的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