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萬裏孤雲,清遊漸遠——讀張炎《月下笛》(1 / 1)

(孤遊萬竹山中,閑門落葉,愁思黯然,因動黍離之感。時寓居甬東積翠山舍。)

萬裏孤雲,清遊漸遠,故人何處?寒窗夢裏,猶記經行舊時路。連昌約略無多柳,第一是、難聽夜雨。漫驚回淒悄,相看燭影,擁衾誰語?

張緒,歸何暮?半零落依依,斷橋鷗鷺。天涯倦旅,此時心事良苦。隻愁重灑西州淚,問杜曲、人家在否?恐翠袖、正天寒,猶倚梅花那樹。

這首詞係張炎於元成宗大德二年(公元1298年)流離甬東(今浙江定海)時所作。南宋亡後的二十年來,他一直懷著深深的亡國隱痛飄零湖海、愴懷禾黍,吊古傷今,長歌當哭,把山殘水剩之感,故國舊家之思寄托於辭章,本篇就很有代表性。

“孤雲”,是詞人的化身。孤雲在詩詞裏喻人蘊含了特定的感傷。“清遊漸遠,故人何處”。漂泊的日子是那麼淒涼,使人找不到方向。“故人何處?”這一聲呼喚,將亡國之痛,身世之悲,一起傾訴出來。日間無法排解,夜裏還形於夢寐。“寒窗夢裏,猶記經行舊時路”。夢中時景“連昌約略無多柳,第一是難聽夜雨”。用連昌來指代南宋故宮,透出銅駝荊棘的意思。此時夢想中,宮中的柳樹仿佛已衰殘無幾,非複當年意態。而最難堪的是,還聽著蕭蕭的夜雨。蕭蕭夜雨襲來,令人不堪忍受。不期然從夢中醒來,卻是在異鄉夜裏。燈光搖曳中,誰能和自己共話?心緒的悲涼令人淒然。

過片“張緒”,指詞人以南齊張緒自況,以此比擬自己青年時的風度。但是此時的張緒也不像亡國前那樣“風流可愛”,卻是已衰落的蒲柳。“歸何暮?”遲暮之年為何還不能回鄉呢?“半零落依依,斷橋鷗鷺”,勾起作者無端心事。西湖斷橋邊的鷗鷺已零落過半,卻是舊侶凋殘,前盟難踐。

“隻愁重灑西州淚,問杜曲、人家在否?”隨之一轉,“西州淚”取不忍重經舊地之意。張炎的亡國破家之痛,遠過羊曇生死知遇之悲。“杜曲”,指高門大族聚居的地方;“人家”,指張炎自己的家。據記載,張炎家世顯耀,祖父時家境顯赫。但元兵入臨安後,祖父被殺、家產被沒,張炎心中留下了永遠的創痛。家國之痛是忘不了的。煞尾又化用杜甫詩句,寫道:“恐翠袖、正天寒,猶倚梅花那樹。”讚揚隱居不仕自持高節的故人,借以自明心誌。此詞如杜鵑啼血、夜猿叫月,危弦苦調,令人淒絕,而篇終作孤傲清高的穿雲裂竹之聲,將全詞格調進一步提高。

這首詞是“遺民”張炎藝術風格的代表作。在抒發亡國之悲時,運用了較為深刻和曲折的筆法。用典貼切、想象豐富、含蓄深厚。詞中把陰雲般浮遊無定的身世感慨,故交零落,故宮荒涼,故家殘破的無限傷悼之情,以及對故國舊家的深切懷念,表現得十分曲折、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