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科尼亞的道路是如此的漫長,海拔越向東越高,讓軍人們的疲憊急劇上升。行走於麵積廣大的陷落平原與不停綿延起伏的高地幾乎讓人昏昏欲睡,沒有城鎮,甚至村莊都很少出現,隻有發出討厭叫聲的高山兀鷲在翱翔。這裏就是荒涼的安納托利亞高原的中部,一個完全不同於安納托利亞西部富饒,平和,熱鬧喧囂景象的危險地域。
但作為曼努埃爾皇帝精銳大軍的成員,身材瘦長將希臘式長發束在腦後的特拉柏森人馬庫斯還是充滿著信心,如果不是這位拜占庭皇帝,他可能還是黑海之濱一個默默無聞的獵戶,是皇帝讓他與他的家鄉人成為受人尊重的正規軍。他的表兄,那位身材魁梧、留著絡腮胡的瓦塔瑟斯,已經成為這支精銳大軍的弓箭手總指揮。
他作為弓箭手副指揮,擔任的護送輜重的重要使命,大軍遠征科尼亞,後勤就是大軍的心髒與血液。在這邊貧瘠的道路上作戰,完全不能指望城鎮與村莊提供足夠的給養,沒有淡水,草料與糧食,再精銳的軍隊也會快速滅絕。
但馬庫斯自己本人並不是這支帝國大軍心髒的主要負責人,為此他不由得用疑慮的眼神望了望吱吱呀呀走在他麵前的馬車,他從未見過戰爭中坐在馬車裏的將軍。他知道,就連五十八歲高齡的皇帝出征都是乘騎戰馬,而眼前這位仿佛讓他想起了含羞出嫁的年輕姑娘。
文靜的曼西姆斯在行軍期間的一半時間都在馬車裏看書,而且可以大半天不發出一點聲響,似乎對他所負責的帝國大軍命脈不特別關心,不似一般軍人,大聲喧嘩與下流笑話才應該是行軍間的主題。馬庫斯不由得懷疑一旦作戰,這位“學者”是否有勇氣騎上他的戰馬。
但奇怪的他麾下的那些重裝步兵——攜帶釘錘與彎劍,身穿重鎧的普羅諾埃步兵,似乎都對他沉默的風格非常信任,也許這是對恩情的報答吧——馬庫斯知道曼西姆斯的金錢幫助他們度過了難關。但交情歸交情,馬庫斯皺了皺眉頭,他必須得在戰場上證明自己才行。
“將軍,”馬庫斯忍不住撥馬上前再次掀開了曼西姆斯馬車的掛簾,這個動作讓他自己都感覺別扭,因為裏麵迎接他的臉並不是一位貴婦或者姑娘,曼西姆斯似乎剛從書間文字中遊離開,帶著一絲迷茫的眼神望著馬庫斯,這讓後者覺得更沮喪。
“這是突厥哨騎第三次窺探我們的補給隊了,”馬庫斯警告他,“我認為他們想襲擊補給隊。”
“我想也是,”曼西姆斯點點頭,然後繼續低下頭看書。
“將軍?”馬庫斯驚愕的語氣提升了好幾倍,“這裏是陷落平原地帶,如果對方一旦騎兵突襲,我們……”
“哦,”曼西姆斯再次不情願的抬起頭,“我安排過了,馬庫斯,如果突厥人攻擊我們,就按照平時訓練的規程做就可以了,他甚至還不好意思的停頓了一下,“請幫我把馬車簾布拉好。”
去你媽的訓練規程,馬庫斯在心中咒罵,看來作戰要靠自己了。
“這個地形非常完美,毫無牽絆,”一名伊克塔貴族在一處高地露出半個腦袋,觀察著拜占庭大軍的補給隊,“他們沒有任何騎兵保護。”
“看來比起亞爾斯蘭,我過於謹慎了,”身材高瘦的穆斯塔法目不轉睛地盯著補給隊中間那輛另類的小馬車,“我從未料到曼努埃爾會用這樣的人來保護補給隊。”他有些自嘲的說,“蘇丹的運氣實在太好了,發動進攻。我要送拜占庭人一個特別的禮物。”
“突厥人!”馬庫斯大聲喊道,他的緊張不是沒有道理,因為敵人的隊伍並不是一般的騷擾輕騎兵,從旗幟與裝備上看,他們中有不少精銳的伊克塔貴族,“弓箭手向前列陣!重步兵……”
他還未轉身命令,普羅諾埃重步兵們已經迅速從行軍隊形中四散開,非常熟練的排列成一個個方陣。先就位的步兵則向空中高舉起盾牌,擋住奔馳的突厥騎兵射來的箭矢。
突厥騎兵在穆斯塔法的帶領下排列成衝擊中心的楔形隊,處於前列的是他親自帶隊的伊克塔精銳騎兵,這些精銳部隊的坐騎頭部與前胸還加掛了紮甲。在向拜占庭軍隊猛射一陣箭矢後,騎兵們紛紛抽出馬刀,以最快的速度猛衝而來,在這樣的陷落平原地形下,步兵們將毫無懸念的血肉橫飛。
但在拜占庭軍陣中,另一些普羅諾埃步兵在大盾的掩護下開始推動覆蓋帆布的輜重車輛,他們以驚人的效率整齊的將車輛排列成的防禦工事。幾百車輛很快組成了無法撼動的“車陣”。經驗豐富的馬庫斯一秒鍾都沒耽誤,立即讓弓箭手們奔向車陣內隱藏起來,而刹不住速度的前列突厥騎兵,紛紛撞擊在車輛組成的工事上人仰馬翻。
普羅諾埃重步兵們將翻倒在地上的突厥騎兵拖進車陣,然後利落地掄起恐怖的釘錘,即使伊克塔騎兵厚重的鱗甲也無法抵擋這樣的武器,立刻出現了成片伴隨著腦漿橫飛的驚心慘叫。
馬庫斯注意到這個時候小曼西姆斯才從馬車上下來,手持佩劍與一麵大盾。後者靈活地與士兵們一起躲藏在車陣與盾牌的保護下,依然保持沉默。
“你不需要給你的士兵命令?”馬庫斯疑惑道。
“我和他們平時怎麼做,”曼西姆斯聳聳肩,“現在就怎麼做,這些人可都是與突厥人作戰的老戰士了。”
“躲在盾牌後麵讓你的人使用低平射擊,”曼西姆斯終於發布了這場戰鬥開始後的第一個命令,“首先保證我們的人不遭受損失,援軍隨時會到。”
穆斯塔法命令後者騎兵轉向停止衝擊,換上複合弓向拜占庭步兵陣型拉弓猛射,但大盾與車陣組成了牢不可摧的防線。普天蓋地的箭雨頭一遭沒有造成任何傷亡成果。相反,馬庫斯指揮的拜占庭弓箭手在盾牌與輜重車的縫隙中不停的射出致命的冷箭,一名又一名突厥騎兵中箭翻身落馬。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雖然突厥人的傷亡並不大,但似乎小曼西姆斯很有耐心這樣相持下去。不過穆斯塔法可不這麼想,他繞到拜占庭大軍後陣發動對補給線的突襲,每一秒都有被包圍殲滅的危險。看來,這個坐在馬車裏看書的中年人比看起來難對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