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萍沒有聽到回聲,卻看到,林夕萍一臉灰色的穀雨從樹上溜下來,等她滿臉羞臊從廁所裏出來時,穀雨已經不見了。那個秋日的早晨林夕萍在路過西廂房時再次看到了穀雨,那個時候穀雨赤著雙腳懷抱一隻白色的鴿子在那裏抖成一團,由於鴿子的出現,使得林夕萍平靜下來,她走過去從穀雨的懷中接過鴿子說,你又耍啥猴?大清早爬樹上弄啥去了?
鴿子。穀雨顫抖著說,有幾隻鴿子老在那裏做窩,姐,你看這鴿子,我還都給你養著……穀雨在鴿子糞便的氣味裏看到有明亮的淚花再度出現在林夕萍的眼中。他說,姐,你看這鴿子,我知道你喜歡鴿子……
這時廂房外響起了腳步聲,紅鼻子傭人出現在他們的麵前,他說,少東家,有客人?
穀雨從腰裏取下鞋子套在腳上走出南院的西廂房,他過去拍了一下紅鼻子的肩膀說,有客人,你去王三那兒安排一些早點過來。他的傭人應了一聲,去了。含足水分的空氣打濕了那個匆匆而去的紅鼻子傭人,他似乎在天亮之前就已經在室外走了很多路,這使穀雨想起了自己的太太,他的太太已經進城一月有餘了,這種情景的出現,使穀雨從一種幻覺裏漸漸清醒過來,他回頭望一眼抱著鴿子立在廂房門口的林夕萍,就朝過廳裏而去。在行走的過程中,他再度陷入了憂鬱的情緒裏,一直到現在他立在陽光燦爛的街麵上,也沒能從那種情緒裏擺脫出來。望著那座潮濕的昔日的林家的門樓,陽光就化成了細雨遍及了他的目光所到之處,在街道上他與茶館的挑水夫擦肩而過。路過鎮公所,他也沒有同往常一樣走進去,而是繼續穿過一街兩行的門麵和街人的問候聲逐漸接近黃色的田野,他穿過北城門,田野裏稀疏的莊稼一下子出現在他的眼前,燦爛的陽光使他睜不開眼,在他的感覺裏無邊的田野仍舊置身於無邊的秋雨之中,秋雨在他的記憶裏綿綿無期,這使他精神恍惚,他弄不清陽光和秋雨的差別在那裏。穀雨在那個陽光很好的上午,腳踏潮濕的土地逐漸接近一片生長著茂密的鬆柏樹林的墓地,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前往墓地。由於米陸陽和林夕萍的突然出現,使得他六神無主,這就像三年前突然得到他老爹被人綁了票一樣顯得有些神情癡呆。神智有些癡呆的穀雨在那個月黑風高的秋夜身背三百塊袁大頭按約沿著河邊的纖道一點點地接近鬼灣,他在映照著星光的灰白色的河麵上看到了那隻黑色的小船,他聽到了河水撞擊船舷的呱咚聲,他看到了在船上蹲著一個黑黑的身影。他提心吊膽地慢慢地接近那條離岸約有丈餘的小船,輕輕地說,喂,來了。這時在他的身後突然伸出一個冰冷的東西抵住了他的腰。穀雨一哆嗦,那袋銀元就撞在了地上,銀元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河道裏顯得十分刺耳,使人毛骨悚然,穀雨聽到身後的人說,別動,動我打死你。隨後有一隻手上上下下摸遍了他的全身,接著那人說,把船拉走,一直走,你爹就在那船上。穀雨按照那個人的吩咐走到河邊摸到了係船的纖繩,他淌著河水拉著那條小船沿著河道往上走。在那個寂深的秋夜裏,穀雨聽到河水一下又一下擊打船頭的聲響。等他把船拉到潁河鎮的碼頭上時,他才忍不住叫了一聲爹,可是他沒有聽到爹的回聲。他忙丟下纖繩趟水奔到那條小船邊,他用手摸到了爹那被捆綁著的身子,可是爹的身子已經涼了。穀雨悲淒地叫一聲,爹——後來穀雨在爹的身上找到了綁票人留下的一張紙條:
你爹得了林家的不義之財,所以他才得到如此下場。
紙條上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像刀子一樣橫在了穀雨的心上,時時都在割疼著他。那句話如一座山沉沉地壓在他的背上,即使現在他麵臨廣闊的秋日的田野也不能卸下。這天潁河鎮黨部書記穀雨肩擔重負精神恍惚地逐漸接近離鎮子三裏有餘的墓地,在那裏安葬著他的老舅和妗子,也安葬著他的母親和老爹,他想在那裏找到一片能放下重擔的地方。但在墓地的墓碑旁,他看到了一個在夢中自言自語的人,在花花達達的樹影裏,他看清那個人是在米先生的藥房裏當司藥的何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