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霍亂(5)(3 / 3)

林夕萍的話使米陸陽停了下來,他雙目如火注視著自己的太太,他說,這是在家裏!你常常夢見的家裏!她不再說話,她躺在丈夫的身下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力量,在過去的很多日子裏,她都沒有這樣盡情地感受到丈夫這麼全神貫注的衝撞了。林夕萍的溫順使米陸陽異常的興奮,在戰爭的瞬間,他很少在白天和自己的太太作愛,現在故鄉的陽光從花格窗子裏照射過來,照在他太太的臉上,他看到了妻子的眼睛裏釋放著迷離的光澤,那光澤如一潭深深的秋水把他淹沒了,他像一個溺水者深深地沉沒在太太的肉體裏。事過之後他真切地感到了疲勞,就翻在床上昏睡。待他一覺醒來,天色已臨近中午,這個時候他真的要到父親那兒去了。自從進了潁河鎮,他還沒得到一點兒有關父親的消息。他對林夕萍說,我去藥店看看,你呢?他一邊說一邊走出屋子,站在院子裏他又回頭問了一句,你不跟我一塊去?

去。林夕萍說,我也該去看看姨父和大姨了。

他們在那個秋日的上午一塊走出了林家的宅院,來到大街上。由於太陽的緣故,那場漫長的秋雨終於結束了,鎮上的居民們把多日捂在屋裏的被褥和衣服都搭到陽光下晾曬。米陸陽和林夕萍一邊行走一邊觀看著那些花花綠綠或者破破爛爛的衣服在秋風中擺動。在他們的嗅覺裏到處都是黴變和臊尿的氣味,同時他們也感覺到了那些躲在衣服後麵或者街道兩邊各種各樣的鋪子裏所投過來的目光,那些目光使他們深切地感受到了這個鎮子裏的人發生了某些變化,或者翻過來說是他們本身發生了變化。這天中午,他們一塊行走在昔日所熟悉的街道上,卻沒有一個人能認出來他就是廣仁堂藥店裏的大少爺,也沒有人認出來她就是林家大院裏的大小姐,這使他們很順利地就在火神閣那兒拐向北街,米家的廣仁堂藥店就在北街離火神閣不遠的路西邊。可是在接近家門的時候,米陸陽沒有看到掛在家門口老大的膏藥幌子,也沒有看到停放著的一輛又一輛木輪車或者拴在門前槐樹上的驢子或馬匹,那些前來就診的病人在他的記憶裏總是把他家門前弄得熱熱鬧鬧,現在他看到的卻是一排緊閉的油漆剝落的朱色門板。他快步走到門邊敲響了那個有些生鏽的門環,接著他聽到了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誰呀。

在等待開門的片刻,他看到對麵街麵坐著的孫老太。孫老太在米陸陽的記憶裏是一個剪窗花的民間藝人,小時候他很愛到她的鋪子裏,去看她為一些準備婚嫁的人家剪紅色的紙花。可是現在她坐在街邊的陽光裏,手中卻搭著一根長長的竹竿,他看到她的眼睛瞎了,他很想走過去和她說話,就這時他身後的門開了。米陸陽看到一個麵色很黑的中年人,接著他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醋糟氣。那人說,你找誰?

米景亮。

米景亮?米景亮是誰?

我父親,開藥店的。

噢,你說米先生呀,他早搬走了,現在這兒是醬菜店。

搬走了?米陸陽很感到意外,咋會搬走了,搬哪兒去了?

搬到鄉下去了。那個黑臉漢子說,鎮東吳家灣。

林夕萍說,為啥要搬走?

聽說這裏好鬧鬼,我倒沒見著,黑臉漢子一邊說一邊拍打著自己身上的醋糟說,自從我搬到這裏來,一回也沒有見著。

米陸陽怔怔地望著黑臉漢拍打著他的衣服,這時他聽到有竹竿敲打地麵的聲音。他回過頭來,看到孫老太用竹竿探著路走過來,她一邊喘息一邊說,是小陽嗎?是米先生家的小陽嗎?

米陸陽和林夕萍忙過去攙扶她,米陸陽說,是我,大娘,我正要給你說話呢,俺家怎麼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