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霍亂(6)(3 / 3)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女人悲慟的哭聲,張屠戶駝著腰小跑著進來,他一下子跪倒在米先生的麵前,他濕咽著聲音說,快,快點兒,小春沒氣了……

米先生從椅子上站起來,趔趄著往外走。米陸陽忙上前扶住他,在眾人閃讓出來的路中他們來到屋外,在小春娘倆身邊停下來,那個骨瘦如柴的孩子在他母親的懷裏已經沒有一點呼吸。女人的哭嚎聲在他們的耳邊不停地飛揚,陽光照在孩子眼球深陷的小臉上,他的麵容好像一塊被雨水浸泡得太久的肉皮。米陸陽說,得的啥病?

霍亂。

霍亂?米陸陽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他說,我的天。由於這種情景的出現,完全破壞了米家父子在分別多年之後相見時的快樂情景。米陸陽的話使林夕萍再度想起她死去的父母,她知道她的爹娘就死於霍亂,在那個陽光很好的下午她卻仿佛又置身於那場無邊無際的秋雨裏,在那場遙遠的秋雨裏父母離她而去,現在她麵對漸漸昏暗下來的空間,恍惚看到她母親的身影,這時她聽到從外邊傳來一個呼喚她的聲音。是的,是在叫她,萍萍。這種聲音常常出現在她的夢境裏,她不知道現在這個聲音是她的幻覺還是真有一個聲音在溟蒙之中呼喚她。她下床用火鐮子打著紙煤點燃蠟燭,燭光在她麵前晃動了幾下,就在黑暗裏膨脹起來,她看一眼躺在床上已經入睡的米陸陽,就一手掌著燭台—手護著燭光走到院子裏。混沌的夜色在燭光裏四處逃遁,在寂靜的院子裏她沒有看到另外的燈光,她尋著那個呼喚她的聲音來到後樓的花格門前。在燭光裏她看到有半扇樓門被誰推開了,就這時那個呼叫她的聲音消失了,望著半開的花格門她的頭皮麻炸了一下。自從她的爹娘離開人世之後,她再也沒敢走進過這座陰暗的樓房,在後來的一次次的想象之中,這座終日響著風鈴聲的樓房變得恐怖而神秘。然而正是這種恐怖而神秘的感覺曾經喚起過她無數次的渴望,她渴望進到爹娘生前最後待過的地方看一看。當今天早晨她踏進這所院子看到這座樓房的時候,那種恐懼神秘和渴望就一起在她的心裏湧動,那些混雜了的感覺沉沉地壓住她。現在她終於在那聲音的召喚下立在了這座樓房的花格門前。她在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地推開另一扇關著的花格門,在她進門之後,她看到有一個麵目不清的人立在後牆的方桌前,她驚叫一聲,燭台就從她的手裏脫落下去,破碎了。在突然湧來的黑暗裏她聽到屋外樓角上的風鈴被突然刮來的風驚動,在風鈴聲裏她聽到有一個濕啞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是大小姐嗎?你是大小姐嗎?別害怕,我是何立山,何立山你還記得嗎?你爹娘死那年我就在他們身邊,你想知道你爹娘是咋死的嗎?你爹娘是你姑父和你姨父合謀害死的,大小姐,這你不知道吧?你爹開煙館你知道嗎?那個時候你爹光顧忙著開煙館,卻沒有工夫伺候你娘。你娘有病,每回都是米先生給她看,一回兩回他們就看到床上去了。你知道我說這話是啥意思嗎?你姨父跟你娘相好!有—回他倆正在床上睡覺正好被你姑父碰見了,你姑父就要挾你姨父一塊害了你的爹娘,分了你們的家產。大小姐,這都是真的,哈哈,你爹,林如濤,他讓我吸幹了幾十畝良田,沒想到他老婆讓人占了還死得那樣慘,哈哈,死得那樣慘,被人毒死了,哈哈,被人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