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自序:一個人,一座小鎮和一條河流(1 / 1)

一個生活在墨脫的門巴人,可能他一輩子也走不出雅魯藏布江大峽穀,一輩子見不到汽車。因為那裏至今還不通公路。一個生活在巴黎的現代人,他可以使用人類最先進的交通工具遊遍世界,但巴黎人卻不能代替門巴人,不能代替門巴人去感受雅魯藏布江大峽穀裏的冰川河流,魚獸鳥蟲,春暖冬寒。

一個生活在潁河鎮上的人,他的一生可能隻到過遠在四十裏開外的縣城,但那個巴黎人同樣不能代替他去感受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代替另外一個人去感受世界的存在。誰能代替我生活?誰能代替你生活?誰能代替一個精神病患者、一個厚顏無恥的政治小流氓、一個在坐在監獄裏的死囚犯的生活?不能。一個給有錢的女人當麵首的男青年有著他自己的精神世界,一個漂亮的不幸做了妓女的女孩同樣有著她自己的精神世界。每一個在現實裏生存的人,都是以他自己的存在,以他自己的感覺為中心的,這包括你,包括我,也包括我小說裏出現的每一個人。

在這本小說集裏出現的人物,大多都生活在潁河岸邊的小鎮裏。他們長年在鎮子裏生活,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或者從鎮裏出發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或者再從外地回到生他養他的土地上,他們用不同的方式與內部或外部的世界勾通著。在潁河鎮人的頭腦裏,世界的存在,是以他們為中心的。無論外邊的世界有多大,都是以潁河鎮為中心點向四麵八方輻射的。潁河鎮是一隻小麻雀,她不是非洲的大象,也不是北極的熊,但她卻五髒俱全,鼻子眼心肝肺,一樣不少。就像一個人,潁河鎮以她自己的方式感受著世界的存在,盛載著過去和現在,她還將要盛載源源不斷的未來,感受著人類發展的曆史,她有自己的存在方式,大象不能代替她,北極熊也不能代替她。她在潁河的身邊不斷的成長和變化。

在我童年的記憶裏,潁河是神秘的。12歲以前,我從沒離開過鎮子,我與外部世界聯係的唯一通道,就是鎮子南邊的那條河。在我幼年的視線裏,潁河無比的寬闊,每年雨季,渾濁的河水就會暴滿河床,浩浩蕩蕩仿佛從天而降。那個時候,我想象不到世界上還會有比這更洶湧河流了。洪水去後,河道裏就會出現張著白帆的商船,就會出現長長的木筏和竹排,就會出現粗獷的潁河調子和牧羊少年的竹笛聲。我常常坐在河道裏看著駝背的漁夫拉著白船子逆流而上,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這條河從何而來,也不知道她要流到哪裏去,我常常幻想著這條河流之外的世界。潁河是我幻想的翅膀。在後來我弄清了潁河的地理位置和走向時,也悟出了另一層道理,這條河同時是從過去流來的,她一直流到現在,她還會一直流下去。這條河流,盛載著曆史、現實和未來。

對於一個出生在潁河鎮人來說,潁河鎮的存在,在他的生命曆程中留下了不可抹滅的痕跡。對於潁河鎮來說,沒有從遠方流來的潁河,她也就不存在。潁河是淮河的一條支流,她們是女兒與母親的關係,是兒子與父親的關係,他們具有相同的血液和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