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碼頭的路,漆黑的,雨已經停了,路麵上積著水,月亮時而從雲中鑽出的時候,就照光了那一灘水,銀閃閃的。
車夫的大腳啪噠啪噠的踩在水裏,在這靜夜裏聽著特別的突兀,車直向著那江麵上點點光火處跑去。
海棠紅的心裏說上的滋味,如此倉惶的如一隻喪家之犬,卻隻因為自己是一個台上的戲子,就這樣無原無故的失了家,失了飯碗。
今天富春園的園主黑了臉,東西砸的太狠了,如果不是跟秦班主是舊交,定是要翻臉的,前麵也砸了個稀爛,還退了票。
這損失就是夠班主折了今年的賺頭。
人力車還一晃一搖的車上的人卻象極了一具了沒了魂的木偶人,就在車上根著晃動。
近了碼頭,才有了亮光,車上人那淡綠的裙子,在燈光下一晃而過就看見一朵荷花,倒象車上的是一朵荷花,沒有其他的了。
碼頭門前,停了幾人力車,這是雨停了之後,為了賺生計又來這裏等待著拉腳的,有兩三輛在停的靠前一些,還有一輛停在了那些車遠一點的地方。
碼頭前麵的廣場一個人都沒有,隻有路燈,人力車和票房子。
人力車一停下,車夫馬上過去攙車上的人,嘴上還殷勤的說著:“您小心,小心腳下,踩這,這沒水。”
水仙過去攙扶海棠紅,車夫已經把皮箱給他們放在了腳下,水仙連忙從懷裏掏了錢,付了車錢。
車夫點頭哈腰的稱了謝,掉轉了車頭就小跑著走了。
“怎麼樣,累了吧。”水仙扶著海棠紅,看著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關心的問道。
海棠紅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安慰道:“沒事,車顛的吧,我們走吧。”
一聲汽笛,長的拉響,在這寂靜空曠的夜裏顯的是那麼的淒涼,海棠紅上船時最後又望一眼上海,這個讓她恨,也讓她愛的地方。
心底裏突然塗炭荒蕪成一片,似乎整個人都空了。
蘇州與上海相距不遠,民風差異卻很大。
這裏的人比上海的人更加的婉約,聽戲喜歡聽昆曲,曲藝也更愛評彈。
真正的吳儂軟語,說出話來都透出那麼的糯糯的軟香。
師叔的戲班子,大不如玉竹班,人也少,都是幾個二流的戲子,缺了太多的天份,隻怕唱戲也隻能暫時的維繼他們的生計,過了能唱能動的年紀,估計就得另謀生路了。
唱也多是昆曲,牡丹亭,桃花扇,長生殿這些,幸好海棠紅都學過這些,上台也不為難。
大園子租不起,多數是在外麵演出,一個小亭子一麵臨水,一麵圍起來,外麵有個敲鼓的,招攬客人,裏麵也不見上海那麵的熱鬧景象,多是些窮苦人,又不是最底層的,有兩個閑錢,又特好這個,來此消遣,買了包梅子,坐在小凳子上,邊看著戲,邊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
心思也並不都在戲上,觀眾中也不是都不懂,偶爾有幾個真戲迷,一看海棠紅這身段,這一唱,一動,就知道,這位,日後必能成角兒。
唱的好。
身後荷塘一片綠意,微風吹過荷葉仿佛掀起了綠色的波浪,有幾株小荷玉立其中尖尖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一片詩情畫意。
海棠紅在台上唱著遊園,心裏真的有一種良晨美景奈何天的感覺。
一晃眼,半個月過去了,書信往來了兩封,祁家少爺真去園子裏鬧了兩回,其他人倒沒有怎樣,隻是把十三哥帶到了警察局去了。
幸好遇到了平日喜歡易生戲的嶽先生,說了句話,人才全身全影的給放了回來。
還沒到警察局,就挨了一頓好打,信上說不重。
可是海棠紅不信。
夜裏看著窗外風吹竹影,心裏亂糟糟。
水仙總是在這個時候給她披衣裳,其實她真的感覺不到冷。
剛來的時候是想,想十三哥,想班主,想院子,想那棵海棠樹,接下來就是想的要瘋了,睜開眼睛就想,閉上眼睛夢裏還是想,吃飯的時候想,喝茶的時候想,唱戲的時候想,幹什麼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