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3)

瞎話看見倉本摸刀並不意外,上一次倉本在茂盛店摸刀是嚇唬他,這一次他估摸是真的。今天也許他等的就是這一刀。他想,反正我跟你們糾纏了半天,醫院和鄉親離笨花越來越遠,死也值了。他麵向倉本站定,竭力把自己那彎曲的脊背直起來,還自己動手扒開了自己的衣服領子。

瞎話這帶有挑釁性的動作更激怒了倉本,倉本舉起刀來衝瞎話又高喊著:“瞎話的幹活!”

瞎話對著倉本笑了笑,心想,就是瞎話的幹活。現在不說,還待何時?現在衝你說了瞎話,我這一輩子才算得到了圓滿。他將衣服領子扒得更開,不知怎麼的,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向文成講過的一個聊齋故事,那故事叫《好快刀》,說的是一個蒙冤的人在被官府砍頭時,當他那被砍下的頭滾出好遠後,那頭竟又回過臉向劊子手高喊一聲:“好快刀!”瞎話不知自己的頭被砍下後,能不能滾好遠,能不能喊一聲“好快刀”。他盼著他的頭能夠喊出來……

日本人把空空的笨花村糟踐夠了,走了。笨花人又回到笨花。他們在茂盛店看見瞎話的屍體,他的頭離開身子很遠,短胡子被血染成紫紅。他大睜著眼,張著嘴。向文成看著瞎話的頭,也想起了那個聊齋故事。他隻覺得瞎話是開口喊過“好快刀”的,那喊便是對日本人最大的蔑視。

有村人把瞎話的頭抱過來,在脖腔上對接好。一個縫鞋匠拿縫鞋的麻繩為他做了連接。茂盛從店裏卷出一領炕席,他們給瞎話入了殮。入殮時,人們發現瞎話的嘴還是不閉,張著的嘴向前伸得很遠,顯得嘴更尖。又有人想起了早年他當兵驗不上,那個“尖尖的嘴,說瞎話鬼”的典故。

向家人回到了向家。一家人站在被燒的大西屋前不說話,也不離開。他們看見大西屋的頂子、門窗都沒了,幾根燒焦的房梁斜搭在黝黑的牆壁上,還在冒煙;牆上那黑板還能辨認。董醫助在黑板上畫的解剖圖和拉丁文還曆曆在目。向文成沒有更多的悲痛,他隻是想,這大西屋風風雨雨才二十年,毀壞得太早了。

晚上,走動兒來了,走動兒又領來了尹率真。尹率真看見被燒焦的大西屋,又詢問了瞎話的事跡,感慨地說:“要革命就得有犧牲啊,沒想到瞎話同誌伴著自己的瞎話獻出了生命。他這次的瞎話說得值。他用瞎話和日本人周旋,日本人把對笨花的氣都撒在了他身上。”

向文成說:“瞎話是自願做個‘墊背’的,沒有他的‘墊背’,這次笨花的損失是不可想象的。在盧溝橋,日本人說丟了一個兵,就引出了一場‘七七’事變。他們在笨花丟一個鬆山槐多,誰知道會引出什麼災難。”

尹率真說:“遠的不說,近處的梅花鎮慘案、宋村慘案,日本人都是找的這種借口,不是丟一個人,就是丟一匹馬。嫁禍於人,就是這個道理。”

尹率真和向文成說著話來到世安堂,向文成把尹率真讓在沙發上。尹率真說:“瞎話同誌走了,甘子明同誌還在日本人手裏。咱們不能袖手旁觀。我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咱向家認識葛俊這個人吧?”向文成說:“認識,從前他和我父親還有過交往,此人還在我家吃過飯。沒想到他成了兆州有名的大漢奸。打聽他幹什麼?”尹率真說:“你父親向老先生在縣城和此人還有交往沒有?”向文成說:“斷然無有。”尹率真說:“我想也不會有。你父親的行為也很使人敬佩,躲過日本人對他的拉攏,給自己找了個不同尋常的歸宿。好,咱們言歸正傳。你母親呢?你母親能不能和葛俊說上話?”向文成說:“你說的是從前。”尹率真說:“從前?”向文成說:“從前葛俊敬重我父親,自然也敬重我母親。現在,我母親對抗日的認識雖然膚淺,但她知道兆州的好人壞人,葛俊在她眼裏當屬壞人。現在他是警備隊的中隊長,全縣偽軍警備隊才四個中隊。事變後我父親回兆州以前,葛俊還想通過我娘請我父親出山當漢奸。我娘當麵和他客氣幾句,葛俊一出門,她就詛咒起葛俊,說葛俊葛俊將來割下你的腦袋你就俊了。我娘有時候也說俏皮話,她用了個‘葛’和‘割’的諧音打比方。”尹率真嗬嗬笑起來,笑了一陣說:“這樣我就可以給你交代任務了。”尹率真的意思是,讓向文成說服同艾去找葛俊,通過葛俊的關係,設法把甘子明營救出來。向文成說:“這件事興許有可能。咱們一起去見我娘吧。”尹率真說:“我隻是去拜訪她老人家一下,具體交代任務的事還得由你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