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3 / 3)

小襖子真病了,整天對著她娘大花瓣兒喊頭暈。其實大花瓣兒和小襖子早就分開過日子了,大花瓣兒平時不理小襖子,她嫌小襖子跟金貴靠著。大花瓣兒想,金貴什麼人,笨花村一個沒良心的“男兒”。管男人叫男兒,是大花瓣兒從一首歌裏聽來的。那是一首抗戰歌曲,歌裏唱道:“好狗護三鄰,好漢護三村,有良心的男兒為什麼當偽軍?”這歌裏就唱著當偽軍的男兒連狗都不如。大花瓣兒對小襖子說,以前村裏人說咱不正經,頂大是指“拾花”的事。可你蹬梯爬高找金貴,和在花地裏掙幾把花就大不相同了。咱不能由著性子去上趕著一個漢奸得罪鄉親。大花瓣兒再把“好狗護三鄰”那首歌的歌詞給小襖子學舌一遍。開始,大花瓣兒絮叨小襖子,小襖子不說話。後來小襖子就煩了,對大花瓣兒說:“你也別拿狗和人打比方,那是你老了。你人老珠黃的沒抓撓了,才淨絮叨我。你看我不順眼,咱倆分開過吧。”大花瓣兒一聽女兒沒頭沒臉地衝她說難聽話,還要跟她分開過,就說:“行,分開就分開,從今後我也不和你住一個院了,我嫌寒磣。”她賭著氣,自己動手在院裏插了一道秫秸牆,把一個院子一分兩半。大花瓣兒住前院,小襖子住後院。好在先前院裏有兩個小屋,娘兒倆一人一個。

小襖子跟大花瓣兒分開過,覺出有許多方便,一舉一動也用不著看大花瓣兒的臉色了。她這後院就是緊挨金貴家的那一半,個人躥房越脊就更加隨意。大花瓣兒日子過得雖不如小襖子風光,但早年拾花的積蓄還可勉強口。好在大花瓣兒身體還強健,挑水推碾磨都拿得起放得下。現在小襖子病了,還得央求大花瓣兒關照。

小襖子暈得天旋地轉,來求大花瓣兒。她說:“娘呀,你看現時誰還疼我呀。”大花瓣兒就說風涼話:“找金貴吧,你不是一邁腿就能上房呀,飛簷走壁似的。”小襖子說:“算了吧娘,你詛咒你閨女也得看個時候呀!頭暈煞我啦……”說著半真半假地一頭栽在了大花瓣兒院裏。大花瓣兒看小襖子可憐,就扶起了她。自此,照顧小襖子的,還是大花瓣兒。

大花瓣兒把小襖子攙扶進自己屋,從自己那迎門櫥裏找出兩把陳年掛麵,抖落掉掛麵上的蟲屎“絡絲”,給小襖子下鍋煮,還放上蔥花滴上香油。小襖子吃了兩口就吐了,她說一聞這老麵味兒就惡心。大花瓣兒想,這脾氣生是讓日本人給慣的。日本人的槽子糕好吃,可誰給你買呀。小襖子不止一次對大花瓣兒誇耀說,她在城裏吃過日本人的槽子糕。大花瓣兒又給小襖子餷了一碗棒子麵粥,小襖子倒喝了。大花瓣兒心裏說,這就是你的命,香油掛麵吃不服,棒子麵粥喝得倒香甜。自此大花瓣兒變著樣兒給小襖子熬粥,在粥裏還放紅棗、紅糖,倒把小襖子將養好了。

小襖子在家將養幾個月,先前的事她幾乎都忘了。她覺得取燈和那個收雞的老頭兒離她越來越遠。上茅房時,她看見金貴家的房子,也故意扭著臉不看。小襖子把自己捂得很白,便又顯出一身新鮮。她不住地照鏡子,看著自己的容貌又如花似玉,就一心想嫁個人。她想嫁得越遠越好,最好嫁到溝那邊。出了縣,今生今世也不再回笨花。她盼著家裏來個說親的。

這天有個人進了門,這人在“前院”和大花瓣兒說話,小襖子以為這是說親的來了,就到院裏扒開秫秸牆往外看。原來這並不是個說親的,是西貝時令。小襖子一看說話的是西貝時令,趕緊往屋裏跑,跑著想著:這又是怎麼了,這事們我怎麼橫豎是躲不過去?

這是個下午。下午,敵人少活動,正是回城的時候。

小襖子家的院子小,屋子小,院裏的草長得很高,靠近房門還瘋長著幾棵洋山藥。洋山藥的秸稈有半房高,巴掌大的葉子,銅錢大的黃花糊住了窗戶和門。時令蹚著腳下的荒草,伸手扒開門前的洋山藥秸稈,一閃身進了屋。時令今天穿了一身白仿綢褲褂,敵工部的人什麼衣裳都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