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3)

演員想跑又指指地上的日本兵。向喜說:“來,讓他進糞池!”向喜和演員把日本兵抬起來丟進糞池。向喜又讓演員洗了臉,脫了綢褲、灑鞋,把自己一條紫花褲給演員穿上,送演員跳出院牆。當院子裏複又空寂下來,向喜才努力思想起施玉蟬的名字和長相。說實在的,施玉蟬沒有給向喜留下更深的印象。這並不是說向喜對施玉蟬缺少愛戀之情,而是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太短暫。施玉蟬離他而去之後,向喜便沒有更多閑暇思念施玉蟬了,令他自顧不暇的事一件件接踵而來。在後來的那些年裏,他隻有把對施玉蟬的愛戀和歉意,一股腦兒都給了取燈。

向喜想著往事,想到取燈現在的歸宿,倒也覺得欣慰,他決定不再想她,就把演員脫下的彩衣也扔進糞池,便開始了他的等待。他知道事情遠沒有結束,他知道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弄死個日本人,這大半是個以命抵命的結局。開始,他並沒有想和那個日本兵以命抵命。但事情的發展往往不隨人願。是什麼原因使向喜舉起了糞勺?是他聽見了玉鼎班和施玉蟬的名字,還是他聽見日本兵罵了他“八格牙魯”,還是他又想起了保定那個小阪?也許這些都不是,也許就是因為日本人要修停車場,鏟了他保定雙彩五道廟的那塊燈籠紅蘿卜地吧。

向喜開始等待,他從房中炕洞裏找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是一支手槍,德國造的狗牌擼子。槍很老了,這還是那年在漢口文昌門碼頭和孫傳芳告別時,孫傳芳送他的。當時,因宜昌兵變,湖督王占元被免職,向喜的陸軍十三混成旅番號被裁撤,他將離任赴保定。後來,又有多少支更時尚的手槍經過向喜的手,但他棄甲為民時單保留了這支。他從軍旅生涯的最後一站徐州一直把它帶到現在。當他作為難民離開保定,順容給他收拾飯盒時,他把它埋在了飯盒的第三層。當時飯盒的第一層是幹桃酥,第二層是兩個饅頭和一堆保定醬菜,第三層是一碗涼米飯,手槍就埋在米飯裏。飯盒躲過了日本人的檢查。向喜定居糞廠後,這槍就被他一直藏在炕洞裏。

向喜拆開槍的包布,隨手拉動了幾下槍栓,又把子彈夾插入槍膛,把槍插在了腰裏。

向喜收拾完槍,便有人進了院,是一夥全副武裝的日本兵,他們的腳踩在有糞和沒糞的地方。向喜估計了一下數目,是一個小隊。他按中**隊的編隊換算,一個小隊當是中國的一個排:三十號人左右吧。一小隊日本兵把向喜圍在當院,一個為首的向他發話,旁邊跟著翻譯。日本人開門見山地問那個日本兵的去向,並直接跟向喜要人。向喜平靜地說沒看見。日本人說,你沒看見我們看見了,他是跑進了這個院子的。向喜說跑進來又跑出去了。日本人問他從哪裏跑出去的,向喜衝著蘿卜地一指。日本人讓向喜帶他們去查看地形,向喜把蘿卜地指給他們。幾個日本兵開始在蘿卜地裏辨認足跡,他們認出了那個兵的足跡,蘿卜地很濕。可蘿卜地裏隻有衝著院內的足跡,卻沒有跑出去的。為首的日本人朝向喜逼過來,抽出了挎在身上的軍刀。軍刀舉過了他自己的頭頂,也舉過了向喜的頭頂。向喜本能地倒退了一步,舉刀人則向前逼近一步。向喜再往後退一步,已退至糞池邊。舉刀人把刀舉得更高了,當舉刀人大吼著朝向喜砍來時,卻在突然的一聲槍響中倒在地上——向喜向舉刀人開了第一槍,接著他又開了第二槍。差不多是在又一個日本人倒下的同時,向喜衝自己的太陽穴開了第三槍,他倒在了糞池裏。

在並不遙遠的時間裏,取燈和向喜的死因襲了同一種模式。所不同的是,取燈沒有做到的事,向喜做到了:向喜到底有機會把第三槍留給了自己,而取燈在開第三槍時就被日本人攥住了手腕。

兆州城內很少有人知道利農糞廠經理向喜的身份,倉本知道,葛俊也知道。但向喜人生的這種結局是他們萬沒想到的。倉本麵對發生在利農糞廠的事件,當然要找葛俊問清楚。葛俊對倉本說,一切正如倉本所知,向喜在糞廠一待八年,除經營大糞外,無任何活動,與城外的八路更無牽連,連笨花家中也斷了聯係,他就是個開糞廠、擺治大糞的。葛俊本人早年雖和向喜拜過兄弟,但向喜回到兆州以後,他們就不再往來。如此,糞廠事件就變成了一個無頭案。葛俊的敘述基本屬實,他隻向倉本隱瞞了一件事,便是玉鼎班班主施玉蟬。葛俊隻字不提施玉蟬,倉本也就忽略了那事件的緣起——玉鼎班的演出。而這時,施玉蟬早就混入民間潛回吳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