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3)

小襖子先大喊起來:“我等的就是這一二三!”她有點歇斯底裏,喊聲裏出了破音兒。

時令喊“一”,小襖子沒動靜;時令喊“二”,小襖子沒動靜;時令喊了“三”,小襖子還是沒動靜。時令摳了一下六輪子的扳機,小襖子應聲趴在了花地裏。時令按照辦案斃人的“規格”,走過來用腳踢了踢小襖子,又在她的太陽穴上補了一槍。他看見血和腦漿一齊從她的太陽穴上冒出來。時令又一腳把小襖子踢了個仰麵朝天,他看見小襖子的臉和嘴唇正在變白,而幾分鍾以前,這嘴唇還是那麼紅。

時令拔了幾把青花柴把小襖子蓋了蓋,快步出了花地又走上交通溝。一時間他心裏千頭萬緒,他想,小襖子,膽大妄為給我下不來台。你要是不這樣,沒準兒還能多活兩天。

敵工部辦案遇到三種情況可以就地解決:一、拒捕;二、逃跑;三、反抗。時令想,小襖子應該是逃跑。他慶幸自己讓小襖子穿上了衣服,要是小襖子**著死,就不好向上級解釋了。

兆州城每年有三個廟會,四月二十八是火神廟,最熱鬧。外地商賈雲集,搭棚唱戲五天。六月十五是水神廟,廟會就遜色,沒有了外地商賈,也不搭戲棚。九月初三是城隍廟,規模居中,像是四月廟的複興。今年六月十五廟,卻來了一班立棚演出的馬戲。這馬戲班並沒有馬,隻演些雜技、戲法兒和西式魔術。兆州人管立棚演出的雜技都叫馬戲,對“撂地”演出的雜技叫變戲法兒的。這家馬戲班的大棚立在東坑以西,東麵遙對十五中學,北麵遙對福音堂。

今年世界風雲多變,美國的飛機轟炸了東京;歐洲的第二戰場,美英聯軍正直搗柏林城下;蘇聯人也早已把戰線推進到德國本土。凡此使人高興的消息,在兆州不準確地傳遞著。有人說,單是轟炸東京的飛機就有一千架;有人說,不是一千架,是五百架。有人說,在意大利捉住了一個法西斯叫墨索裏尼;有人說,那個墨索裏尼不是被捉住,是自己跳了海。總之意大利是少了一個墨索裏尼。兆州的日本人還在高喊著完成大東亞聖戰,加緊“討伐和掃蕩”,竭力要表現出東亞帝國的霸氣。向文成用《冀中導報》上的形容告訴鄉親,他說,這就叫“黎明前的黑暗”。

兆州的六月廟在黎明前的黑暗裏似是而非地延續。這個外來的雜技團,仿佛故意要給兆州人以希望,竟心氣頗高地立起往日的大棚,敲鼓鳴鑼地招徠觀眾了。這雜技團本來自兆州以東、百裏之外的吳橋,班主是位女伶名叫施玉蟬。施玉蟬早年是闖蕩過大江南北、專演高空節目的名藝人,後來自己還鄉搭了個班子,名曰玉鼎班。這些年玉鼎班冒著抗日烽火一直活躍於冀中一帶。如今施玉蟬也已人到中年,自己不再出演。但她的雜技班子卻因她而名聲在外。玉鼎班的意思就是施玉蟬扛鼎而立。玉鼎班首次來兆州趕廟演出,並非有意而來。春天時他們自吳橋出發,逢集廟就立棚。六月時恰好漂流到兆州,趕上六月廟,便是玉鼎班的機遇了。

原先施玉蟬也不知道兆州的六月廟,卻知道吳橋以西百裏之外有個兆州。她先前的丈夫、人稱向大人的向中和就是兆州人。當年在宜昌她執意要與向大人分手,就因為舍不下自己那一身空中的功夫。世道變化莫測,多年以後她知道向大人也已還家為民。她還知道向大人和他們所生的女兒取燈落在了保定。她曾有過赴保定探視女兒的念頭,卻又惟恐給向大人保定的家室帶來不便,索性放棄了去保定認女兒的打算。大凡藝人遇事都要有些一刀兩斷的氣概的,藝人講的是拿得起放得下。施玉蟬拿得起放得下,決心不思前情,和向中和一刀兩斷,一心隻撲在了自己的玉鼎班上。

這個六月,玉鼎班來兆州立棚演出,施玉蟬幾乎忘記了兆州本是向大人的家鄉,他們求生心切,他們一心要掙錢。

玉鼎班在六月廟上開鑼了,果真還招來了一些觀眾,一時間大棚裏熙熙攘攘。今天班主施玉蟬隻坐在棚口賣票收錢,暗自計算著進棚的人數,心想這次來兆州,還真有些不虛此行呢。

節目開始了,一班演員踩著鑼鼓點兒歡歡騰騰地亮相後,接下來的節目當是撂地絕活兒:仙人摘豆呀,砸碗複原呀,小姐妹的一陣對打、再鑽一回圈兒呀……然後是中國戲法:大褂裏變出魚缸,變出火盆,還能變出會飛的鴿子。高空才是玉鼎班的壓軸節目,這是施玉蟬對弟子們的親傳。但是,當今立棚謀生,隻憑這些陳年俗套,玉鼎班還是不足以出人頭地,他們必得有更絕的絕活兒。深諳出新之理的施玉蟬,竟把洋人的大魔術移植了過來。這大魔術本是同鄉人先前在俄羅斯演出時的拿手好戲,施玉蟬生是不恥下問,將這驚心動魄的大魔術拿下。施班主還適應當今世界的審美需要,把現有的服裝、道具一再更新。大魔術開始了,一位燙飛機頭、叼著煙卷的女人站在一個立式箱子裏被推了出來,女人隻將頭露在外麵。魔術師用塊布把箱子一蒙,再把蒙了布的箱子一轉,箱子立時分成兩截,女人的頭也被齊肩“裁”下。這女人的腦袋飄飄忽忽地蹾在那一半箱子上,依然自在地眨著眼皮抽煙。當魔術師複又把箱子蒙起再揭開時,箱中女人的腦袋又回到了自己肩上。一棚觀眾隨著這女人的分離、合攏發出一陣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