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 / 3)

向文成養病,照顧不了世安堂,秀芝就常把世安堂的門打開做些清掃。遇有鄉人找向文成看病,秀芝還是熱心地帶著病人來找向文成。若是同艾遇見看病的鄉人,她就會把鄉人截在院裏詢問病情。待她對病症有所“判斷”時,就說:“不用找文成了,跟我來,吃一劑六味地黃丸吧。”邊說邊把人帶進世安堂拿藥。同艾這些年身子軟弱,吃了不少湯藥、丸藥,也是久病成醫了。但她“行醫”是有分寸的,六味地黃丸屬調理藥,適度調理對病人總不會有害處。她隻把世安堂那些溫和的調理藥開給鄉親,她願意兒子向文成有更多的時間安靜地調養自己。她給鄉人包好六味地黃丸,還不忘囑咐一聲,吃時如果用兩盅黃酒做引子,效果會更好。

喜人的消息越多,後方醫院就越加忙碌。有戰事就有傷員,戰事多傷員就更多。後方醫院所到之處,常常是整個村子都成了病房。後方醫院還住在代安。

日本戰俘鬆山槐多也一直跟著後方醫院活動,目前他快要成為一名外科醫生了。他穿著八路軍的軍裝,身係白圍裙,挨家串戶地為八路軍傷員打針換藥,看上去和八路軍沒什麼區別。村民們大都不知道他是個日本人。關於他的去留,上級找他談過幾次話,鬆山槐多表示他決心要留在後方醫院。他工作積極,對人和藹,和大家相處得很友好。他平時少言寡語,和有備單獨相處時,話才多起來。他喜歡操著他所掌握的漢語,和有備無拘無束地交談,隻在取燈犧牲以後,他才遠離了有備許多天。那時他不敢再接近有備,他知道他的同胞抓住有備的姑姑都幹了些什麼。那些日子有備對槐多也變了態度,他沉著臉,看見槐多隻當沒看見。槐多很苦惱,後來他終於想出辦法改變了他和有備的關係。一天早上,有備睡覺醒來,發現枕頭邊上有一張紙,他一看便知這是槐多本子上的紙。有備拿起紙來看,紙上是一幅畫,畫個日本兵跪在地上,脊背上寫著鬆山槐多,畫旁還有標題,標題是:日本人認罪圖。有備拿了這張畫去找槐多,槐多對他說,紙上的鬆山槐多並不隻是槐多一個人,他代表全日本,總有一天日本會向中國認罪的。

有備原諒了槐多。他對槐多說:“你不要躲著我了,我想清楚了,我對日本人的仇不會記在你的身上。現在全世界都在為我取燈姑報仇呢。”

槐多哭了。

這天上午,有備和槐多為一個傷員換完藥往回走,不知不覺走到村外的梨樹趟子裏。代安村正處兆州梨區,村子被梨樹包圍著。這裏的梨屬兆州的上好品種雪花梨,聽代安人說,哪棵梨樹都有幾百年。正值七月,梨隻待成熟,槐多和有備不斷用手扒開擋住他們去路的樹枝朝梨園深處走。槐多問有備:“有備,你說現在是我帶著你走,還是你帶著我走?我是個日本戰俘,你是個八路軍。”有備說:“依我說,都可以。我是八路軍,可你的歲數比我大呀。”槐多笑了,說:“你的回答是很機智的。”他們走到梨樹趟子深處,就著一塊細沙土坐了下來,梨們齊著他們的眼睛。槐多伸手托住一個青梨說:“那時候,我們麵前要是有個青梨就好了。”槐多一說那時候,有備就知道他說的是戰前,“那時候”是指他的一次旅行。槐多去東京學美術以前,在屬於長野縣的信州念中學,家裏還有當農民的父母和一個妹妹。父母努力培養著槐多,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公司職員。槐多也希望按照父母的意願考取大學,報答父母的厚愛。可是中學裏有一位姓加藤的美術老師卻把他帶上了學習藝術的道路。

為了培養槐多對美術的興趣,加藤不辭辛苦,經常自己出資讚助槐多到各地去看美術展覽。有一次他們在京都看一個叫“二科會”的法國畫展,就在這個展覽會上,加藤老師還為槐多買了一本德富蘆花著的《自然與人生》的書,這是一本描寫法國畫家柯羅的書。一次畫展一本書,終於使槐多下定決心去考東京美術專科學校了。有了決心,接下來便是在這種決心鼓動下的旅行。加藤老師是決心要讓他的學生認識日本的山川之美的。加藤又邀了兩個學生,他們一行四人,由加藤老師帶領,在一個假期走遍了長野的山山水水。同行的同學中還有一位女生,這給他們的旅行增添了浪漫。他們一路走著、畫著,大自然、友誼和愛情常使槐多激動得不能自製。說到愛情,槐多總要解釋一句:“其實我那叫什麼愛情,隻不過是對那位同行女生的傾慕罷了。我傾慕人家,可人家並不傾慕我。我看見人家心就跳,可人家就知道為我們燒水做飯,飯熟了就喊:‘喂,我說槐多,你不吃呀?’那時我正在山上看著她發愣。”有備說:“正在傾慕?”槐多說:“正在傾慕。”自此有備腦子裏便多了一個形容詞叫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