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飯也沒什麼好的,也就是農民的飯食,煮蘿卜。”槐多說。他手托眼前的青梨,又想起了那次的旅行。是啊,那次要是有個梨該多好。有備也替槐多想。槐多說:“其實蘿卜在我們那一帶算是最好的食品了。”他說,每逢他放假回家,母親也是早早煮好一鍋蘿卜等他回來。
聽見槐多說蘿卜,有備插話說,他爺爺就喜歡種蘿卜,可他奶奶說,爺爺總也種不成。槐多沒有詢問有備的爺爺種蘿卜的事,因為他又想起了他們那裏的芥末。他對有備說,他們那裏除了蘿卜還有芥末。離他們村子不遠有個地方叫穗高町,專門種植芥末,穗高町的芥末全日本有名。槐多問有備兆州有沒有芥末,有備說,兆州也有芥末,長得和油菜差不多。待芥末開了花打了籽,把籽軋成末,就是芥末粉。槐多說,穗高町的芥末不這樣,不吃籽,專吃根,把根軋成芥末醬。你到穗高町去參觀,農民做的芥末醬可以隨便品嚐。“好吃呀!”槐多說。
槐多給有備講蘿卜和芥末,每次都能講出聯係著蘿卜和芥末的許多故事。故事把有備帶到一個個不可知的神秘地方,就像槐多的美術學校一樣神秘:畫室總連著天窗和模特兒,教具總連著阿波羅和雙麵女神。蘿卜和芥末總連著日本的山川和槐多的“傾慕”。
槐多的話題大半都結束在他的應征入伍,當時他是東京美術學校西畫科三年級的學生。他有一副叫《靜》的作品畫了長野縣的黑姬山,剛剛參加完學校的年展,他便應征入伍了。他們從神戶上船向中國開拔時,加藤老師到港口來送行,還不忘送給他兩個速寫本。他傾慕過的那個女生也來了,她沒有學美術,現在她已是加藤夫人。原來在那次旅行中她傾慕的是她的老師加藤。可槐多一點也沒有忌恨加藤和那個女生,他對有備說:“自作多情的事是常有的。”
槐多的描述,有備並不是都懂,但槐多還是像麵對大人一樣向有備傾訴。他手托著兆州的青梨,又給有備講了些旅行、蘿卜和芥末。天近中午時,他們才回村,在村口碰見了西貝時令。
槐多不認識西貝時令,西貝時令卻認識他,敵工部早就注意過這個日本人了。時令的眼光先在槐多身上掃了一下,就轉向有備說:“鄰家,你看巧不巧,我正找你們哪。”
有備立正似的衝時令站著。他和時令雖然是鄰居,但歲數相差太大,平時相互少言語,現在時令突然一叫他“鄰家”,他還是有幾分拘束。他立著正說:“時令叔,你找我?”時令的眼光又從有備轉向槐多說:“找你也找他。”槐多和有備都覺出事情有些奇怪,正在不知如何回答,時令又說:“走吧,有備先帶我去找孟院長吧,孟院長會把以後的事告訴鬆山槐多同……先……”時令想對槐多稱同誌,又想稱先生,卻半途而止。
槐多一個人回住處,有備領著時令去找孟院長。時令一邊走著,一邊和有備拉家常似的說:“要不是在村口碰見你,找孟院長還不好找哩。代安這麼大,有咱笨花村五六個大。先前我隻從據點跟前走過,沒進過村。”
時令見到了孟院長,他並不忌諱有備的存在,就把來找鬆山槐多的目的告訴了孟院長。原來敵工部還兼管做日本戰俘的工作,目前抗日既已進入反攻階段,就需要動員一切力量同日本人做最後決戰。軍區就有個由日本戰俘組成的反戰同盟,為抗日工作做了不少貢獻,鬆山槐多雖不在反戰同盟之列,但上級已經得知此人有爭取的可能,就讓時令來給鬆山槐多交代一個任務:現在兆州的據點大部已被攻克,隻剩下孝河以南沙河店據點的日軍還在負隅頑抗。縣大隊幾攻不下,便想利用一下鬆山槐多,讓他配合縣大隊的攻擊,做一次對敵人的“喊話”,爭取讓日偽軍放下武器投降。隻要他同意了,喊話內容讓他自己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