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花人喜歡聽唱,向文成編劇考慮到笨花人的欣賞習慣,也盡量使用笨花人的語言編寫。果然,桂香的唱給觀眾帶來了享受,一時間他們忘記了桂香的長相,還紛紛隨著桂香的調門兒哼起來。
尹率真在台下對向文成說:“沒想到這才是鄉親們喜聞樂見的東西,看起來簡單,可是你能編到他們心裏去。”向文成看不見台上演員的表演,隻分析著演員演唱中的差錯。
王滿倉又上場了,他鬼祟著不敢“進家”,躲在“門口”又忍不住要笑。台下觀眾就喊:“假裝的假裝的!”就在觀眾的一片“假裝”聲中,正要出門的桂香發現了丈夫,覺出他行蹤的可疑,便開始了對丈夫的盤問。這是一段桂香和王滿倉問答式的對唱:媳婦窮追不舍地問他是怎樣還家的,王滿倉東遮西掩地做著回答……這當是全劇的一個高潮了,台下變得鴉雀無聲。當桂香發覺丈夫原來是開小差還家的,才氣憤萬千地以“哭腔”開頭唱道:“我把(
罵
)你這不爭氣的人哪……”接下來的唱腔是一段說教式的“跺板”,大意是我桂香好命苦,當閨女時看你濃眉大眼一表人才甚明事理,後來又參軍抗日,原來我錯看了你呀!現如今舉國上下都在歡慶勝利,偏偏你卻當了逃兵,你還有什麼臉麵麵對鄉親……戲演到這裏,桂香竟站在台口問起觀眾:“老鄉們,大家說,對這個敗類該怎麼辦哪?”台下亂了營,有人說:“把他綁起來送回去!”有人說:“桂香桂香踹他,先踹他兩腳!”更有甚者喊道:“槍斃!”
尹率真納起悶兒來,問向文成這場麵是事先編好的嗎?向文成笑著說,這都屬於演員的自作主張,自作主張鬧出來的樂子。連他都想不到還有這“出”。任他們鬧吧,怎麼高興就怎麼鬧吧。
王滿倉在台上也衝觀眾發了話,他說:“各位鄉親,不用踹,不用斃,我是隻此一回,下次誰願意演這個沒骨氣的東西就替了我吧。”
台上的戲又言歸正傳:桂香的哭訴招來了她的公婆和眾鄉親,他們也七嘴八舌地指責起王滿倉,衝他伸著胳膊好一陣“數叨”。最後,王滿倉迫於壓力,終於說出實情。眾人卻不信,這時他才從懷裏掏出了自己的立功喜報,原來他是個抗日功臣。隨後他的父母也舉出了家裏的光榮牌,台上終於出現了皆大歡喜的場麵。
喝號本是男人的事,看戲則不分男女。女人們站在最後,靠著牆根兒,靠著樹,看著,也不少議論。今天大花瓣兒也在看戲,她奓著一頭花白頭發,不聲不響卻看出了問題。她叫過茂盛說:“茂盛你看,桂香頭上可不該蒙這種手巾,這是日本人賣的那種。”她想到先前小襖子就蒙這種手巾。茂盛仔細往台上瞅,也看見了手巾上那一行英文字:Good
Morning。大花瓣兒和茂盛都不知道這些外國字怎麼念,可他們都知道這手巾是日本貨。他倆都覺得這是戲班的疏忽,心說,向文成看不見,你們怎麼也看不見?
《光榮牌》演完了,尹率真也才為台上台下鬆了一口氣。他對向文成說:“剛才我還真為王滿倉捏了一把汗,真要有人上台打他一頓可怎麼辦?”向文成說:“真有人上台鬧騰,就成了活報劇,也不賴。”
戲演完了,該喝號了。年輕人隻知道沒完沒了地為王滿倉和桂香起哄,老人們等的可是喝號這時刻。喝號人是甘子明,他是區長,又是笨花人。甘子明早就叫奔兒樓把老人們的號寫在了一張大紅紙上,並有一行大標題:一九四五年笨花村老人尊號一覽表。甘子明借著台上的桌圍椅披,把紅紙展開鋪在桌上,音調抑揚頓挫地念起來。他把每位老人的號都準確無誤、清楚明白地送進老人的耳朵裏。坐在台下的人,聽著那些由小名對應出的妙趣橫生的尊號,拍著手,叫著好。
並不是所有人對自己的尊號都十分滿意,他們把自己的號和別人的號做著對比,“攀也”著。但是,畢竟滿意的居多。西貝牛對自己的尊號最為滿意,他對甘巴巴說:“看我這體麵勁兒,叫了一輩子大糞牛,現在是老肥。文成和我到底是鄰家。”哪知甘巴巴也對西貝牛誇耀著自己的號說:“我哪,號老香,從今往後我就不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