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從司令員到農民(1 / 3)

口述|金文元

整理|宋曉紅

我跟老伴說,這溝裏有5道嶺、7座峰、4條溝,3600多畝,栽上樹,不出30年,你就是千萬富婆了。

我18歲入伍,從戰士一直幹到延邊軍分區副司令員,2004年,離崗退休了。

脫了軍裝,渾身不得勁兒。我才55歲,還不到吃老米飯的時候,離死就更遠了。再說我在部隊折騰慣了,閑著比啥都難受。

請我出山的人當然不少,都讓我擋回去了。有人叫我給他當顧問,年薪十萬,他說你啥也不用幹,掛個名兒就成。我最煩整那些虛頭巴腦的事兒,啥叫掛個名兒就行?你有那閑錢不如買張年畫貼牆上,還能養養眼,我的名兒掛著不好看也不好使。

其實我早給自己規劃好了,啥也不幹,回家鄉包山育林去。

這個規劃可不是腦袋發熱整出來的。這些年,沒少外出開會,別人開完會喜歡去霧裏看看花水裏望望月,欣賞欣賞異地的好風景。我喜歡去看山,看看人家山上栽的是啥樹,那樹是咋栽的?樹是永遠的財富,你想啊,黃山要是沒了迎客鬆,那得減多少風水。

我們安圖縣有的是山,就是缺樹,光禿禿的。山上沒樹就像人沒穿衣服,醜。

我心裏一直惦記著有朝一日能上山栽樹,讓安圖的山綠起來。以前在部隊忙著帶兵,沒工夫去幹想幹的事。安圖是我的家鄉,鄉親們對我有恩,餘熱不往家鄉使,往哪兒扔?

我把回鄉包山育林的事兒一說,家裏家外沒一人支持。

主意是我拿的,腿在我身上,我想幹的事,沒人擋得住。我選中了石門鎮大成村的大成溝,作為我的新戰場。

尋了個萬裏無雲的日子,領著老伴去視察。

我指手劃腳地跟她說,你看,這溝裏有5道嶺、7座峰、4條溝,3600多畝,現在它們全是我的地盤,你別看現在荒山野嶺的,不出30年,這兒就是金山銀山,到那時,你就是百萬富婆、千萬富婆。老伴抹著眼淚數落:金文元,你就會編瞎話唬我。

女人忒愛記仇,你看你看,20多年前的事兒,她還記著呢。

我當營長那會兒,在石家莊高級陸軍學院學習,臨畢業,正趕上中越戰爭。當時上級明確規定參戰有三個不準,邊防軍人不準上,獨生子女不準上,少數民族軍人不準上。三個不準我占了倆,雖然不是獨生子女,可兩個哥哥都是殘廢,上級不批我的請戰書。

我當然要去爭取,憑啥呀?我是優秀營長,幹過炮兵、偵察兵,會開車,前線的各種輕重武器我都會用,別人可以不去,金文元咋能不去?領導勉強同意了,但還得征求家屬的意見。

部隊通知家屬來學院見麵。我到車站去接老伴,一見麵就跟她說,上前線的名單已經定了,沒我的份兒,老伴一聽放心了。我說反正咱去不了前線,你幹脆表現得積極一些,領導要是找你談話,你就說家裏啥困難也沒有,堅決支持金文元上前線殺敵立功。

老伴不經騙,當真了,領導找她談話的時候,她一字不差地照著我教的說了,我這才順利地去了老山前線。後來,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氣得追著我打。

那天我從延吉回村,聽見嘩啦嘩啦麻將響,我抬腳進了那屋,屋裏有6個人,4個人在玩,兩人在看。

我提著20萬元現金去大成村承包荒山。

村支書問,你不在城裏待著,到這兒幹啥。我說來包山栽樹。他一聽,笑得見牙不見臉,栽樹?你當司令當傻了吧。

當地百姓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也沒見過這麼大的官,更沒見過我這麼傻了吧唧的人,人家花錢買官當,他花20萬元買個農民幹,腦子進水了。

我到那兒快倆月了,還天天有人去看我,他們就是去瞅瞅司令長得啥樣兒。別村的百姓也趕著來看新鮮。有個外村的老鄉問村主任,你們的司令在哪兒啊?村主任手一指,溝口那旮旯呢。他來轉了一圈走了,又去找村主任,沒瞅見司令啊,就一老頭在刨地。村主任說,你傻呀,刨地的老頭就是司令。

鄉親們把我琢磨了好些日子,還沒整明白,有人偷著問我老伴,你家老頭真的是司令嗎,咋不像呢?後來延邊自治州開“兩會”的時候,我作為人大常委穿著軍裝坐在主席台上,他們從電視裏看見了,這才相信,哎呀媽呀,那老頭還真是司令呐。

我剛到大成村的時候,那天上午我從延吉回村,聽見嘩啦嘩啦麻將響,我抬腳進了那屋,屋裏有6個人,4個人在玩,兩人在看。我抓起桌上那堆皺巴巴的零錢朝他們砸過去。瞅瞅你們那點出息,就這麼三毛兩毛的也值得你們輸贏,有能耐整幾局大的也讓我開開眼呐!

正是種瓜點豆育苗插秧的時季,大白天躲家裏賭錢,這要擱從前,非把他們踹得上不了炕。你還別不信,我當排長的時候,“八一”建軍節會餐,戰士要求喝點酒,我心一軟就同意了,反正放假三天,喝點就喝點吧。誰成想幾個東北兵喝高了,幹起仗來了,氣得我啪啪啪啪啪,挨個兒扇了他們一大嘴吧。唉,脾氣多大,吃的虧就有多大,就那幾巴掌,把我升連長的事兒打黃了。

哪能讓他們再這麼懶散下去?得讓他們幹活。

把手攤得像張餅,村裏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要項目沒項目,你讓我幹什麼,怎麼幹?我攮了他一拳。

樹苗買來了,我去找村主任,讓他給安排一些人幫著種樹,來的人不管男女,一天給50元錢。

村主任叫李明燦,早就聽說他是出了名的“白手”,在朝鮮語裏,“白手”就是懶漢。果不其然,他把人給帶過來以後,別人都在幹活,他站在一邊抽煙望風景兒。我說別人都幹你咋閑著,他說露水太大,幹不了。我毛了,是你的官大還是我的官大,我能幹你幹不了?這要在戰場上,我非斃了你。他沒轍,裝模作樣地比劃了幾下,趁我不注意,立馬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