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傾聽人生”是我的微博名,也是我的職業狀態。
報社內刊做普魯斯問卷,輪到我,其中一題是:“你的座右銘是什麼?”我答:“雁過拔毛,賊不走空。”
本質上,我是個貪得無厭的人。
每個人都一樣,來塵世走一遭,隻占時空一個小角落,無比渺小、短暫,跟春草秋蟲沒大差別,我卻有一點好奇心,想窺看這世上百樣人生風景———古今中外的人、名人和凡人、親近的人和陌生的人。
不知前世修功有多深,我竟然有這般好運氣,領導委派我做“傾聽·人生”版的責任編輯。
所以普魯斯問卷的另一道題“你最喜歡的職業?”我落筆就答:“‘傾聽·人生’編輯。”
多年不見的朋友,問我在做什麼?我戲說,在傾聽人生。他說,你咋個嘎背啦。
我真當背,杭州話,就是背時。
年輕女子到草原寫生,聽說一件事:一隻公狼被獵殺以後,母狼瘋了一樣,夜夜哀嚎,大白天往牧場裏衝。獵人下毒肉誘殺母狼,想得到一張完整的皮,但它臨死前自己用牙把背皮撕爛,爬回狼窩,守著它的狼崽一直到死。
女子要為人類贖罪。她收養了奄奄一息的小狼崽,悄悄養在家。小狼兩個月,城市容不下了,她帶著小狼重返草原,充當起“狼媽媽”,教它生存、捕獵,直到它長大。
最後,她把帳篷搭在狼山上,目送年輕的狼跟著同伴離去。“嗷———歐!”山那邊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嗥,女子淚流滿麵,孤獨感油然而生,那是最後的告別。
20多年前,他當過兵,是一名真正的兵———上過戰場,領教過槍林彈雨、見識過流血犧牲的兵。
他是衛生兵,在炮火硝煙中搶救過58名傷員,以二等功臣光榮凱旋,但20多年後的今天,在人群中,他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甚至,有些寒酸,不合時宜。
他做著一件周圍人看不懂的事情,認養了14位爸爸媽媽,那是死去的戰友的父母。
當初他親眼看見年輕的生命瞬間逝去,看見他們的嘴唇在蠕動,他今天所做的,就是為了那些無聲的囑托。
美麗的杭州西湖邊,一個僅有13歲的女學生,愛上了英姿颯爽的筧橋航空兵。那是上世紀40年代。時局動亂,軍令如山,他駕機起航,直插藍天,等降落時,已在海峽那邊。
半個世紀過去,她找到他時,他已經過了70歲,在遙遠的他國。13歲的少女,也成了六旬婦人。愛情依然熾烈如火,分手仿佛就在昨天,每個電話都要打一小時以上,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當思念堆積得越來越濃,接下來的問題是:見,還是不見?
他有家室,她是單身,他說見,她說不見,商量好幾個回合,最後達成一致———不見。
恐怕一見就無法收拾的戀情,最好不見。不見,就永遠停在當初。
以上故事,都是當事人本人講給我和我的記者聽的,我們再講給你聽。
深夜的電話,網上的留言,掏心的長信? ?人們渴望講述,卻缺少一個安全的對象,他們想到了“傾聽·人生”。
感激命運仁慈的安排,我何德何能,得到人間如此的信任與厚愛!
珍惜每份厚愛,理解各樣人生,對得起所有人的信任,是職業操守,也是我對自己的要求。
多年以前的我,被冠以“小女人”,習慣“東張西望,在太陽下拾寶貝”。今天的我,在無意間撞開了一座金礦,忽然變得如此富有。
這裏選擇的,是金礦一角,那些放光芒的人生。
莫小米
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