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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琨帶了個小鬧騰鬼回深圳,一路上吃辛受苦固然可想而知,更麻煩的是春梅進關。
因為走得急,來不及給春梅辦通行證,童琨就叫顧蕾到機場來接,讓她過來的時候帶一些女孩子的暫住證來,好叫春梅冒名頂替進關。顧蕾以前經常這樣接家鄉來的親朋好友。
問題是顧蕾也不知道春梅長什麼樣子,隻能胡亂從公司那些打工妹那裏要了一些暫住證來,便就是那幾十張證件,硬沒一個像的。兩個人跟春梅千叮嚀萬囑咐,又是要她背證件上的地址,又是要她沉著鎮定臨危不懼等等。過關的時候春梅還是給穿了幫,讓當兵的揪到一間辦公室去審問。童琨和顧蕾跟了去,任憑顧蕾一張嘴巧舌如簧邊檢還是又罰款又教育的折騰了幾個小時才放人。童琨一直忙著管製鬧騰不休的丫丫。四個人回到家裏就半夜過後了,好不容易把丫丫安置睡了,童琨坐在沙發上就骨頭散了架似的動彈不得了。
丫丫自小不愛吃飯,長得麵黃肌瘦。童琨看著心裏發急,就帶到醫院看,要中醫開藥調理孩子胃口。藥是開回來了,第一回吃藥,丫丫就明確表示不吃。童琨和春梅剛開始是騙,騙得她們快沒耐心準備來硬的了,丫丫忽然又說放了糖就吃。
童琨不知道放了糖會不會影響藥性,想了半天想到一個學中醫的中學同學,八百輩子沒聯係,拐了十八個彎兒找到她的電話,打了電話過去自是寒暄謙恭的話兒說了一堆才把這個問題給問了。
童琨按照丫丫的要求在藥裏放了糖,滿心以為快大功告成了,丫丫又對著端到嘴邊的藥湯說她要一邊喝牛奶一邊吃。連忙牛奶上來了,丫丫勉強喝了一口,一張小臉擰成了麻花,還哇哇哭了。她這一哭也把童琨心哭軟了,答應她歇會兒再喝。不想丫丫這一歇根本就沒有再喝的意思,好不容易說動她喝第二口,又是淺嚐輒止,還又表演了第一口喝下去後的一幕,小臉扭成了麻花哇哇大哭。
這次童琨是硬了心腸,板著臉叫丫丫喝。丫丫忽然止住了哭說,媽媽太苦了,我玩著喝好嗎?她一臉的哀求,童琨現在是隻要她說喝怎麼著都行,就說,好你玩著喝,於是春梅把她喜歡的一大堆玩具抱過來,丫丫揀了其中的得得B娃娃開始玩,童琨耐著性子,由她玩了一陣,又提醒她說,丫丫不是說了嗎,一邊喝藥一邊玩。丫丫頭也不抬地說,我要得得B跟我一起喝,童琨隻好再次答應她,丫丫要給得得B也準備一碗藥。她們就在一隻小碗裏倒上一些藥湯。丫丫果真拿小碗的藥要去喂得得B。童琨和春梅阻止她也不聽,她隻是說得得B喝了丫丫才喝。一聽說丫丫喝藥幾個字,童琨隻好一切由著她來,結果丫丫把得得B娃娃灌得滿身都是藥。童琨一邊讓春梅擦地板一邊跟丫丫說,丫丫這下得得B也喝了你該喝了吧。丫丫就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說,媽媽我的得得B髒了,我要給她洗澡。
童琨正想拒絕她的這個要求,丫丫就說,媽媽丫丫和得得B洗了澡一定喝,她還不太知道說“一定”這個詞。童琨耐住了性子隻好吩咐春梅準備洗澡水。結果丫丫和得得B在澡盆裏賴了半天才上來,春梅用毛巾被把丫丫裹到床上,穿好衣服。童琨把藥端到房間和顏悅色地對丫丫說,現在好了吧,丫丫該喝藥了。沒曾想丫丫幹脆眼睛一垂,小嘴嘟囔著,我不喝,就是不喝。那神態活像許澤群那副說一不二的樣子。
童琨終於忍無可忍一揚手,一碗藥潑到丫丫臉上。童琨看著一臉藥水的丫丫,氣得心都要跳了出來。丫丫剛開始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緊接著就張開嘴巴哇哇大哭,小嘴伶俐地不間隙地叫著:“壞媽媽壞媽媽我不要你這個壞媽媽你不是我媽媽!……”
隔壁的許澤群就在這時大步衝了進來,麵對這個局麵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麼。
他一把抱住了丫丫,跟童琨吼道:“有你這樣帶孩子的嗎,好端端的要她吃藥,有你這樣的媽媽嗎把藥湯往孩子臉上潑……”
他吼了一通終於恢複了一點鎮靜。這也是他第一次衝童琨發這麼大火。
“你不可以再讓丫丫吃藥。”他冷冷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童琨等許澤群吼完了,也才回過神來。她知道自己不該把藥潑到孩子臉上,但是換了別人誰又能保持最後的理智和清醒?這個小東西不喝倒也罷了,她根本就在作弄她媽媽!她一會要這一會要那,自己還一個晚上給她牽著鼻子走,換了誰等到明白過來還能不惱羞成怒?
他許澤群倒會做好人,孩子瘦成這樣視若無睹,給她喝藥的時候他事不關己,等她做錯了事他就出來指責編排她的不是!
童琨想起從南通到上海的船上,她曾把丫丫當做自己的救星,現在這個小東西卻把自己趕到了一座孤島上,她的孤獨和困頓不為人知……她再不能這樣了,她得逃生得上岸……
她心裏想著,腳下就挪到了書房前。現在這是保姆和孩子的臥室。她靜靜地站在書房門口。
“丫丫。”她又一次和顏悅色地叫著她的名字,“今天跟爸爸睡吧,我們去爸爸媽媽的房間。”
她走到許澤群和丫丫麵前。許澤群正在給丫丫放電腦上的漂亮圖片,企圖哄住丫丫的哭。童琨拉住了丫丫的小手。她把臉靠在丫丫臉上。“丫丫。”她說,“剛才是媽媽不好,媽媽。”她似乎是很艱難地,“媽媽不叫你吃藥了。”
一邊的許澤群顯然沒有想到童琨是這樣的表現。“媽媽不叫你吃藥了。”這話是跟丫丫說的,也是跟他許澤群說的。她打了求降的白旗,這是他們認識以來第一次。許澤群一直愣愣的。
這時忽就傳來一記響亮的耳光聲!許澤群再看,是丫丫,瞪著兩隻冒火的眼睛,發怒的小牛犢一般給了她媽媽一記耳光!“我不要你,壞媽媽!”丫丫嘴裏叫著,小手亂舞又在試圖打她媽媽的耳光。許澤群按住了她。
“丫丫!”他對丫丫正顏厲色,“你不可以這樣!”
許澤群教訓著丫丫。那邊童琨蔫了下來。她的頭發淩亂,滿臉疲憊,身上的睡衣也裹得皺兮兮的了。她顯然已經不是在分分秒秒一絲一毫上那麼在乎自己形象的童琨了。她的倦怠與尷尬無助第一次觸動了許澤群。這種觸動還有一種改變,那就是它把童琨這一瞬間的形象鐫刻到他心間了。她幾乎不是那個斤斤計較的小女人了,她更是孩子的媽媽,他的老婆,有些拖遝有些變老。這種變化卻讓他感到舒鬆與慰安,他要的妻子孩子她媽就是這樣,更隨意些更煙火些……她在溫暖你的同時更讓你心疼……
許澤群想著就拿手撫了撫童琨。
“這孩子太難對付了。”他在安慰她,“我說你這是何苦呢,真還是應該放在南通的。”
許澤群有些嗔怪,但他的口氣裏更多是憐惜。童琨顯然感覺到了。她對著許澤群溫順地點了點頭,隨即,又苦笑了一下。
丫丫的到來徹底改變了童琨的生活,也改變了她和許澤群之間的生活狀態。
對付一個小孩子,的確是件特別麻煩的事兒,難怪現在很多夫婦不願意要孩子。要考慮她的冷暖飽餓,還要考慮她的性格培養,早期教育……
童琨的工作已經順風順水,沒有太多麻煩,每天下班前就開始盤掛這天回去要給丫丫買什麼吃的,晚上就要變著花樣跟丫丫相處。她是個難纏的鬼點子多的小家夥,要一點點跟她培養感情,要寓教於樂地讓她學點東西……常常一個晚上下來,比上了一天班還累。
不過付出的勞動還是有成果的,丫丫對媽媽至少沒那麼敵對了。童琨教會她認了些字,她就開始迷上讀書,平時經常坐在地上一看書就是一兩個小時。她看起書來別人叫都聽不見的,你要不提醒她,她看書看入迷小便甚至大便都會拉在身上。
第一次碰上這樣的事情時,童琨正在房間整理衣櫃。春梅雖說利索,幹起事來質量卻不太高,比如說衣櫃,童琨個把禮拜就要整理一次。這回童琨整理衣櫃的時候,忽然聞到哪裏飄來股臭味兒。她出了房間四處找,隻以為是哪個角落死了老鼠發臭了,角角落落地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什麼,隻好滿腹狐疑地回到房間。剛坐下,就聽到許澤群在外麵大聲喊,你們快過來快過來,這孩子你們怎麼弄的怎麼弄的!……
他一邊喊著一邊咂嘴,童琨以為孩子出了什麼意外連忙衝出去,隻見許澤群拎小雞一般把丫丫由胳肢窩下麵拎離了地麵,還把丫丫平舉著好離自己遠一點。丫丫手上拿了一本書,臉上是一臉的茫然,她顯然不知道她爸爸幹嗎那麼大驚小怪地把她拎起來。童琨衝過去,首先聞到的就是剛才那陣子的臭味,再一看丫丫身上手上都是一些黃巴巴的東西,這才反應過來臭味就是從丫丫那裏散發出來的,她身上手上都是大便!
童琨急得趕忙叫春梅。春梅早在她身邊。她一急都不知道吩咐春梅幹什麼了。當然她也沒有更多的嘴巴供她吩咐。她忙著驚叫,“呀,這桌子!”
“天哪,這地!”
“了不得,還有這牆!”
這桌子、這地、這牆上到處都是丫丫的傑作,想她是一邊拉了一邊看書一邊就把那些東東弄出來到處抹一抹……
童琨還沒來得及把所有的驚叫叫完,就聽許澤群在訓斥,你亂叫有個鬼用啊,還不快把孩子接過去!
童琨就去接孩子。她也像許澤群一樣像拎小雞似的把丫丫平舉在手上。許澤群又叫,還不帶她去洗澡!童琨連忙往洗手間跑。
這回是許澤群在她後麵叫:“這個壞東西,你看她的屁股!”
“嗨,你看她的小腳丫子!”
毫無疑問,她的滿身都是她的傑作。許澤群的聲音固然是驚奇的,到後來卻更多是一種驚喜,好像她女兒幹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一樣。童琨聽著他在後麵你看這你看那的,都有點為他的驚喜所感染了。她把丫丫拎到洗手間,褪下丫丫的褲子,把丫丫放下來,想找個地方扔褲子,複又聽到許澤群在衝她嚷:“她跑出來了,你怎麼把她丟下來了?!”
童琨一直給他吆喝得暈頭轉向,又看他隻在一邊吆喝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心下來了氣,剛想說你看你你就不能幫個忙啊?
話剛要出口,許澤群就衝到她身邊,一把揪住了丫丫:“壞家夥,哪裏跑?”
他把丫丫拎到了水龍頭下,“你開水龍頭。”
他吩咐她。童琨知道他把髒活留給了自己,心頭冒上來的怒火就消了下去。她看了看許澤群,對著滿身黃巴巴的小家夥滿臉的沉醉與欣賞,她的心暖了。這也是生活。她想。
這天晚上,許澤群忽然半夜的時候摟住了她。他撫摸她,親她。
“我很累了。”童琨說。
“你不用出力,咱們輕輕地來,好嗎?”許澤群幾乎是懇求的語氣,童琨架不住他這麼說,也就依了他。她是真的沒有力氣了,到最後許澤群也有點索然無味,“這可真馬虎不得。”完了許澤群開玩笑說。事實是,也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童琨一下子對這種事情興趣大減。很多的時候,她都是馬馬虎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