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琨這天夜裏給許澤群弄醒了就睡不著了,幹脆到了客廳裏,倒了一杯涼開水坐在沙發上胡思亂想。她感到自己的生活在一點點改變著,這個改變她生活的人固然是孩子,但還有更多的因素。
那夜月光很好,清冷的光輝照到屋裏,她想到很久之前的那個夜晚,那個輾轉難眠卻蘊涵著某種快樂甜蜜的夢想的夜晚。那個夜晚也改變了她的生活。她又一次想起那個人,又一次感到那結痂的傷疤在隱隱作痛,然而便是這種疼痛使她感覺到自己還跟某種夢想聯係在一起。
她現在是不疼了,而且還在漸漸快樂起來。但她知道那些疼痛是她心靈深處隱蔽最深也變得越來越飄渺遙遠的秘密。那一定是人生的某種秘密,它不死你才知道自己還活著。
2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丫丫上了幼兒園。
孩子漸漸大了,又有了學校可以托付,生活似乎也就沒有那麼雜亂忙碌了。
許澤群接的案子越來越大,現在一年光法律顧問就簽了好幾家。童琨也在這個時候升上了綜合部副部長的位置。
“你現在是丸井集團裏位置最高的女性了。”升職那天總經理對童琨這樣說。童琨心下有數,也就是說她在丸井的前途也基本到此為止了。不過她也沒什麼好遺憾的,本來能到這個位置機會的因素就很多,要不是亞洲金融風暴清水回去,這個位置也不知道哪八百輩子才能輪上自己。
就說顧蕾,她的工作很出色,但是也因為出色,她的上司一直不放她,她在丸井幹了六七年還是個翻譯。童琨想的是,即便在副部長的位置上幹一輩子她也是願意的。
許澤群工作順當了,家裏的大錢他在掙,自己隻要有份不錯的並且也比較穩定的工作就可以了。再說往上爬要付出更大代價,童琨根本就不準備接受更大的挑戰。就這樣幹著,工作輕車熟路,回家有時間和精力照顧家庭。童琨覺得就這樣,挺好的了。
而日子,似乎終於雨過天晴,走上了正軌。早晨出門上班,想著單位等著自己處理的一堆事情,充實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即便下班,想到可以給小家庭做上一頓豐盛的晚餐,童琨的心也充滿了期許。多年的婚姻下來,童琨覺得自己像個初學自行車的孩子,多次的磕磕絆絆摔摔打打現在總算才學會了騎車。她小心謹慎顫顫巍巍地騎著,唯有專心致誌心無旁騖才不至於又摔了下來。
一轉眼又是一年“五一”。過節前幾天,許澤群給童琨打電話,說有幾個出遊計劃,讓她考慮一下,一是遠足去九寨溝,還有一個是開車在省內轉轉。童琨說,晚上回去商量不行嗎?許澤群說不行呢,是所裏同事一起去,要下班前定下來。童琨因為要拜訪一個銀行新來的頭頭,車已經在外麵等,就說等下再回複他,於是掛了電話。
童琨一路上都在盤計去哪裏,等到到了銀行門口,仰頭一看是一家日本銀行。盡管她來之前就知道是這家銀行,公司跟這家銀行也打了好多年的交道,到了銀行門口的時候,童琨的心還是咕咚一聲猛地跳了一下。後來他們上樓,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口,童琨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急劇地跳動起來。當門打開的時候,她就看到那個人,笑容可掬地站在她麵前。
沒錯,是喬去非!這是喬去非工作的銀行。
童琨要拜訪的新頭頭就是喬去非,想必他是從香港調到了深圳。
有幾秒鍾的沉默,童琨還在深深地驚訝。
小李本想給他們做介紹,看這架勢也有點愣住了,他試著猜度著:“你們——認識?”
喬去非接了小李的話頭:“哦,我們認識的。”
“我不認識您。”他剛說完就聽到童琨清晰的聲音,“您認錯人了吧,我不認識您。”
喬去非看她一臉正色的樣子,隻好笑了笑,有點尷尬地說:“哦,不好意思,對不起,真認錯人了。”
三個人坐下來聊了一會兒,這隻是一個禮節性的拜訪,很快,童琨就提出告辭。喬去非客氣地留他們吃晚飯,童琨回絕了,喬去非並沒有堅持,童琨就這樣告別了。
童琨一出銀行的門,就給許澤群打電話。
“五一我們去南澳。”童琨說。
“我不想走遠,就去南澳。”
童琨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
3
這天天氣很好,許澤群所裏大部分同事都去了,基本上家家都帶著配偶和孩子,一行人五六台車浩浩蕩蕩往南澳去。
這次活動大家推許澤群策劃,許澤群懶得煩這種事,又把決策權交給了童琨。到了大鵬鎮,快中午了,許澤群就把車往南澳開,他的想法是去南澳食街吃海鮮。童琨卻要他往金沙灣方向去。
“去那兒幹什麼?”許澤群不明白。
“去金沙灣酒店吃午飯。”童琨說。她顯然怕許澤群不同意,又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我不想去食街,人太多。”
許澤群懶得爭辯,就把車拐向了金沙灣。一行人到金沙灣要了間包房,圍了一桌,服務生拿著菜牌過來問誰點菜。隻見丫丫從服務生手裏一把奪過菜牌,對著菜牌扯高了稚嫩的嗓音點起菜來:“荷蘭豆炒臘味,絲瓜炒鮮魷,金牌乳鴿,叔鹽鴨下巴……”
丫丫一口氣不打愣地讀著菜牌,除了把椒鹽的“椒”讀成“叔”外其他幾乎一字不差,一桌子人都有點目瞪口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能認那麼多字!
大家一邊嘖嘖稱奇,一邊羨慕地對許澤群童琨夫婦說,你們的女兒是個小神童呀!
童琨和許澤群也沒想到丫丫能認這麼多字,平時童琨是教丫丫一點,看來丫丫更多的字是自學的,沒人跟她說過認字可以認偏旁,她還真有點觸類旁通的本事。許澤群顯然也對丫丫的表現很是驚喜,他就在大家的讚許聲中拍拍童琨的肩頭說,都是她媽媽的功勞,等下我敬丫丫媽媽一杯酒。
許澤群幾乎是第一次正麵誇童琨,而且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他的臉紅紅的,不知是一路開車辛苦的還是大家誇獎他的寶貝女兒興奮的。童琨笑了笑,女兒這麼聰明,老公也褒獎自己,此刻,大人們說說笑笑,孩子們大大小小鬧成一團,包房裏熱鬧非凡,這樣的場景下自己應該感到開心興奮才是。
但是,她卻開心不起來。
吃過飯,大家邊喝茶邊討論下午的活動安排。
有說去遊泳的,有說去租漁民的船出海打魚的,結果意見也不能統一,於是就說各玩各的,五點鍾再來金沙灣酒店集中。
許澤群想跟那出海打魚的一夥去,丫丫也吵著要出海打魚。童琨則說嫌曬,要找個沒太陽的地方去。許澤群說,要嫌曬你早說嘛,還來海邊幹什麼?
童琨也不說什麼,反正堅持要找個不曬的地方去。許澤群給她弄得沒辦法,想童琨又是什麼毛病發了,當著大家的麵也不好發脾氣,隻好乘大家不注意冷著臉問童琨,那麼你說,現在去哪裏?童琨隻說到車上去就知道了。
丫丫聽說他們家不去打魚,急得大哭,死也不跟童琨許澤群走。丫丫是她爸爸的小跟屁蟲,這回她是看準了爸爸也不願跟媽媽走,所以有心要黃了童琨的安排。結果童琨和許澤群都同意她跟著那些叔叔阿姨去打魚,她也不幹,非要爸爸也跟著走不可。
許澤群其實倒也可以順杆兒下了去打魚,沒想他竟板起臉讓丫丫不要胡鬧,要麼跟爸爸媽媽走,要麼跟叔叔阿姨們走。丫丫看許澤群不上她的杆子,胡鬧了兩下也就收場了。結果一家人兵分兩路走了。
許澤群開了車問童琨去哪裏。童琨隻是指著山裏的方向要他往山裏開,漸漸就是深山大海,景色格外宜人。許澤群悶聲開了一陣子忍不住開口問童琨,這個地方不錯麼,你怎麼知道的?童琨說我就知道。
許澤群就沒多問。到了一個山頭上,童琨讓停了車。兩個人下了車,童琨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幢歐式建築裏,找服務生要了乒乓球拍,找到乒乓球館,跟許澤群說,我們打打球吧。
許澤群去陽台上轉了一圈說,這個地方還不錯,不如在這兒坐著歇歇呢。童琨卻說,我不歇,我要打球。她是準備任性到底了。許澤群還就又一次依了她,跟她打起球來,兩個人水平不分上下。許澤群每輸一個球童琨就不屑地說,你水平怎麼那麼臭呀,還要輸給我。起先許澤群還辯解說,我又不是乒乓球隊的,幹嗎非得那麼厲害?童琨嘮叨多了,他就幹脆把球拍一扔說,不跟你打了,陪你玩還左不是右不是的!說完跑到陽台上看風景去了。
等到許澤群生氣,童琨才有點悻悻的。她知道自己過分了,但已經把許澤群惹惱了,她又不會拉下臉子去賠不是,也就退了球拍跑到外麵去散心。在她第一次來時那個人停車的地方,她給顧蕾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她在南澳。
顧蕾似乎有點擔心地試探著問,去了你上次跟那個人去的地方?童琨說是,顧蕾就在電話裏叫起來,童琨你不要太過分了,你這樣做於人無利於己無益有什麼意義?
童琨知道她是真的生氣,她是自己的好朋友,一心希望自己過好日子,隻是這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童琨歎了口氣跟顧蕾說,我前兩天遇到他了,那感覺簡直就跟撞了鬼一樣,我來這裏,是想看看我有沒有忘掉他……
她還沒說完,顧蕾就問,那麼你能嗎?
童琨絕望地說:“不能。”
許澤群在陽台上坐了一陣子,風景看夠了,就跑到車上開了冷氣睡覺。
童琨跟顧蕾通了一會兒電話,沒事可幹了,外麵又很燥熱,也隻好跑到車上去睡覺。結果兩人在車上睡到五點大家集合的時間。
童琨醒了心下覺得挺愧疚的,大老遠地拉了許澤群來這兒窩在車上睡覺。
晚飯大家是在南澳的海鮮食街吃的。南澳的海鮮食街臨海而建,他們坐在二樓的餐廳裏,玻璃窗外就是碼頭。傍晚時分,魚船都靠岸了,滿載而歸的船隻在碼頭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有漁民就當船叫賣。海風襲來,風裏都是一股濃濃的魚腥味兒。
等到許澤群他們開始吃飯的時候,海上的漁火亮了,星星點點的,和著拍岸的濤聲,還有酒樓裏食客們談笑舉杯的嘈雜的喧鬧聲,使你覺得最熱烈沉實的人生也不過如此。
童琨就這樣多喝了幾杯,還有幾個也喝多了,嚷嚷著今天不回去了,找個地方住下來。
童琨就推薦山頭的那些小別墅,結果大家酒足飯飽後都奔向那裏,包了兩棟別墅住了下來。童琨這次喝酒量上打破了紀錄,酒桌上倒是一點沒看出迷糊,一進房間就倒到床上起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