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顧小影有句話沒有說錯:一曲《別離歌》,就是一段迷路青春的墓誌銘……
尾聲(上)
離開G城之前,管桐和顧小影在自己家裏給馬煜和桑離送行。
顧小影係上圍裙親自下廚,桑離在旁邊看著她切菜的一招一式,有些驚訝:“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飯的?”
顧小影很得意:“這還用學?有天賦的人都是無師自通。”
她一邊回答一邊把手下的黃瓜切成薄而均勻的片,桑離歎為觀止,覺得真是不可思議。
正感歎著,突然聽到顧小影問:“南楊在省師大政法係教書?”
桑離點點頭:“我也是前陣子剛知道的。”
顧小影舉著菜刀,一臉悔不當初的表情:“早知道就讓你介紹給我啊!我帥帥的南楊哥哥,看見他的照片我就很傾心了,沒想到居然在一個城市裏,還是同行……”
桑離向後退一步,躲開顧小影手持菜刀的“孫二娘”造型,翻個白眼:“他博士畢業那年你研二,正在折磨管大哥好不好?至於後來,我隱居了,誰知道他去哪兒了啊。”
顧小影卻笑得很狡猾:“那你知道不知道他出國做訪問學者了?”
“當然知道,”桑離看看顧小影,“不然這次回來,怎麼可能不去找他。”
顧小影笑了:“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出國嗎?”
桑離納悶:“出國是好事情啊,訪問學者也不是誰都能做的啊!”
“話是這麼說,不過南楊嘛……自然是有別的原因。”顧小影笑得很開懷。
桑離不明白了。
顧小影終於繃不住,主動揭露謎底:“我們今年新分來的同事來報道了嘛,一聊天,發現都認識南楊,她就給我講了他出國做訪問學者的原因。你猜,這原因是什麼?”
“是什麼?”桑離也難得的好奇。
顧小影笑得心滿意足:“他被師生戀纏上了,出國避難去。”
“什麼?”桑離瞪大眼,滿臉的難以置信。
“真的,”顧小影聳聳肩,“我們同事是他們係今年畢業的研究生,來做專職輔導員的。她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不信你可以去問南楊啊?”
桑離目瞪口呆。
等飛機的間隙,電話再次響起來,桑離低頭看手機,是個長而陌生的號碼。
桑離有些莫名其妙,她皺皺眉頭接聽電話,卻在聽到聽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時忍不住笑了。
多麼巧——居然是南楊?!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和爽朗,他說:“小離,我到墨爾本大學法學院做訪問學者了,為期一年,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你存下來吧。不過國際長途很貴的,還是等我打給你好了。”
桑離心裏突然有些感慨——似乎,一直以來,總是他在為她著想。
她笑著問:“墨爾本的風光好嗎?”
他的聲音裏也帶了笑:“剛來不久,哪裏顧得上看風景。不過如果拍了照片,一定發給你看。”
桑離沒忘核實剛剛得到的重要情報:“哥,我聽說你膠著在師生戀當中進退維穀?”
南楊沉默幾秒才曉得反問:“誰告訴你的?”
桑離笑了:“我的眼線很多的。”
南楊一幅不在乎的語氣:“不要聽他們瞎說,他們就曉得敗壞我的名聲。”
“是嗎?”桑離憋住笑,“可是我分明聽說你是人家女孩子的初戀對象,而且對方立誌要用十八般武藝收服她情感經曆一片空白的南楊老師。”
南楊怒了:“誰說我情感經曆一片空白?這麼大年紀了,誰沒談過戀愛啊!”
桑離哈哈大笑:“哥,原來你也記得自己年紀一大把了啊?可是我怎麼沒聽說你談過戀愛?”
南楊氣哼哼地:“誰說沒有,是你不知道而已。”
“真的?!”
“廢話!”南楊咬牙切齒,“你那時候滿眼都是帥哥,我才懶得告訴你。”
桑離笑了,隻是這一次,她的笑容有釋然、有頓悟、有南楊看不見的堅定。
她說:“哥,其實我們都不小了。到了這個時候,我們至少有了一樣本事,就是能看出誰是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她微微歎息:“哥,我一個人走了那麼久的路,常常還要因為走彎了路而繞很遠距離。我知道這樣有多累,所以,你不要這樣。”
她微微笑著,在他看不見的赤道的這一邊對他說:“哥,本來我也是個沒有勇氣的人,我總怕我的出現會帶給別人災難,所以我逃避,恨不得能離群索居。可是現在我知道了,滿足地死去的確好過寡淡地活著。所以,哥,如果有機會擺在麵前,那一定要抓緊,因為沒有什麼機會能夠一直等著你,而不溜走。生命真的很短暫,幸福稍縱即逝,所以,不要辜負別人的心,也不要辜負時間本身。”
電話那邊的南楊沉默了。
他或許並沒想到,就在說服他的這個短短的過程中,桑離也終於被自己說服。
她第一次明確地知道:在音樂之外,她還想要什麼,還想陪伴誰……
桑離隻是沒想到,馬煜比她所體會到的,還要聰明許多。
回到家的那晚,桑離哄YOYO睡著後從臥室出來,看見馬煜站在陽台上,一個人抽煙。
她略為遲疑一下,還是走過去,站到了他的身邊。
見她走過來,馬煜也不說話,隻是看著遠處,一口口地抽著。香煙的氣息漸漸彌漫開,桑離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馬煜一愣,這才掐滅了煙,深深地歎了口氣。
爾後,桑離就聽到馬煜說:“你去上海吧。”
桑離一驚,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馬煜。
而馬煜直視著桑離的眼睛,點點頭,再重複一遍:“你去上海吧。”
桑離完全驚呆了。
馬煜看看桑離,目光裏有一些遺憾、一些惋惜、一些堅定。
他似乎歎了口氣,說:“桑離,這次回G城,我想,對你我的觸動應該都很大吧。”
他的聲音裏有掩不住的苦澀:“當我知道寧寧已經不在了的瞬間,我突然覺得天都塌了。大概也是在那時候,我才知道,她對我來說比我曾經想象到的還要重要得多。憑良心說,我這輩子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總是按部就班地讀書,按部就班地升學。隻有兩個意外,一個是突然冒出來的艾寧寧,一個是同樣突然出現的舒妍。”
他伏在陽台欄杆上,身上的白襯衫被夜風鼓起來,桑離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繼續說:“當我看見她丈夫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差太遠了。我配不上她,真的。她是那種看上去瘋瘋癲癲,但實際上內心很細膩的女孩子。她要的就是那種細致入微的愛情,而我,為了自己的前途,給不了她這些。不過顯然,他的丈夫能給她這一切,你也看見了,那個男人其貌不揚,可是他是真的愛她。哪怕她過世這麼久了,他說話的語氣都還是那麼平靜如常。看看他,我才知道,生命太短暫了,我們一天都浪費不起。所以,如果能和自己愛的人生活在一起,哪怕隻是一天,也好。”
他終於轉過頭,看著桑離:“我錯過了和寧寧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於是就錯過了一輩子。可是你呢,桑離,你是要這樣錯下去,還是回頭去找你的幸福?”
桑離怔怔地站在陽台上,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時有風吹過來,吹亂了她的頭發,有幾綹散在額前。馬煜伸出手,為她攏到耳後。在他們身側的遠處,是明滅閃爍的萬家燈火。
馬煜看著桑離的眼睛,輕輕歎口氣說:“桑離,我不是不愛你,我隻是不忍心。我發現你這輩子在感情這件事上總是在聽從命運的安排,誰站在那裏等你,你就走向誰,誰走遠了,你也從不追趕……所以這次我放你走,你要聽從你的內心,你愛誰,就和誰在一起。隻有這樣你才能幸福,才不會在此後的半生裏後悔。你也不需要擔心我,隻要你找準了自己的方向,我自然也會重新開始尋找屬於我的幸福,所以你隻要按照直覺的方向去走,就好。”
桑離的心髒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那一瞬間,她的頭有些暈。
她仰頭看看馬煜,卻見他已經轉頭看向遠處的燈火。
他像是對桑離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歎息著說:“桑離,我們終究還是要錯過了吧?”
“馬煜……”桑離開口,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馬煜看看她,笑了。隻是,這個笑容那麼苦澀。
夜風中,他終於伸手把她攬進懷裏,把下巴抵在她的肩頭。
他說:“桑離,我不知道我會等多久,所以如果找不到他,你要快點回來。”
而後他低下頭,輕輕吻上她的眼睛。
桑離閉上眼,感覺到有濡濕的液體,自眼底緩緩滲出。
陽台上,秋風漸冷,她就這樣依偎在馬煜的懷抱裏,心裏起伏著巨大的震撼感。
她不得不承認,馬煜說的是對的。
一直以來,她就這樣被動地站著,等來了向寧的愛情,於是把南楊的親情讓到了一邊;後來遭遇了沈捷的橫刀奪愛,她便順從地放棄了向寧;再後來梁煒菘出現了,她便從醫院逃走,遠離了沈捷;現在馬煜出現了,她還要再放棄那些心底裏明明已經越來越強烈的情感嗎?
她還能繼續自欺欺人地過日子嗎?
她做不到。
她真的再也不想這樣下去了。
她真的不能帶著遺憾與不甘心,還有那些此起彼伏的惦念過自己的後半生!
可是,沈捷,當我終於知道自己是愛你的……你又在哪裏?
她睜開眼睛,仰頭看看馬煜,再沿他的視線看向遠處——那些絢爛的燈火,那些燈火後擾攘瑣碎的幸福,星星點點,無邊無際。
她突然從心底感到羨慕。
闔家團圓——原來,這才是世間最質樸美好的幸福。
就這樣,幾天後,桑離終於再次踏上上海的土地。
站在虹橋機場寬闊大廳裏的時候,她真的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多年前,也是十月,她就是從這裏,從這繁華都市的霓虹中,抉擇了她人生的第一段不歸路。
這樣的城市,每天都在誘惑著年輕而富有衝勁的人們——青春路上,這裏有夢想,就有平台;有奮鬥,就有傳奇。隻是,有些人走對了路,便挖得到第一桶金,甚至為青春樹碑立傳;有些人走錯了路,便付出巨大的代價,甚至萬劫不複。
原來,錯的,不是這繁華本身。
而是,麵對繁華,我們選擇怎樣的人生、怎樣的路。
十月,果然是天涼好個秋了。
中悅還是那個樣子:高聳入雲的尖頂襯著黃浦江畔的夕陽,玻璃幕牆反射出火燒雲的流光,在這城市人來人往的喧囂中,安靜佇立。
桑離站在偌大的樓宇下,看著門口穿著整齊製服的門童,略遲疑一下,才拎起小小的行李袋進門,走到前台處做住宿登記。
前台的姑娘笑魘如花,語調細軟:“您好女士,歡迎你光臨中悅大酒店,請問有什麼能幫助您的嗎?”
桑離點頭,微笑著推過去自己的身份證,答:“您好,我想訂一間單人房。”
“好的,請稍等。”前台服務員接過身份證,準備登記。然而在她看到身份證上那個名字的刹那,突然愣一下,再抬頭看看桑離,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
隻見她俯下身,把桑離身份證遞給身邊的女孩子,又低語幾句。那女孩子也驚訝地看看桑離,旋即拿著身份證離開前台,走向不遠處的經理值班室。
桑離有些詫異地問:“我的身份證有什麼問題嗎?”
“哦,桑女士,”前台服務員馬上笑著答:“是這樣的,您的這個身份證號碼曾經做過登記,請您稍等,我們經理將馬上過來,親自為您服務。”
桑離將信將疑地看著眼前笑容燦爛的服務員,不知為什麼,心裏突然有些忐忑。
幾分鍾後,果然就見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快步走過來,見到桑離時先微微一鞠躬,再開口:“您好,桑女士,我是客房部經理林耀民,我們總裁有交待,專門為您預留了套房。您請隨我來。”
桑離遲疑一下:“你們總裁?沈捷嗎?”
林耀民點點頭,伸手一指:“這邊請。”
桑離微微歎口氣,便隨他走向電梯。
當電梯門再度打開的時候,赫然入眼的,便是那個熟悉的樓層——沿新換的地毯走過去,打開門,桑離知道,一定能看見一個寬敞的套房,以及那個麵向黃浦江的露台。
林耀民開門,把桑離讓進屋,又說:“女士您請稍等,過會我們總裁特助會親自來拜訪您。”
桑離急忙回轉身:“不要了,我隻是——”
“女士,”林耀民的語氣竟然帶著些真摯的懇求,“我們也不過是做人下屬,請您一定要在這裏等一下,真的,不會耽誤您太久。”
桑離看看他,終於歎口氣:“好吧。”
林耀民再一鞠躬,離開房間。
桑離疲憊地坐在沙發上,覺得這一切都恍惚得很,帶著許多她拿不準的疑問,撲麵而來。
其實,她隻是想來看看沈捷,想知道他的手術到底成功沒有,他的身體恢複得如何。
可眼下這個樣子,倒引起她內心那些不安的感覺,愈演愈烈。
半小時後,門鈴聲響起。桑離走過去開門,不出所料,見到的是郭柏威。
幾年過去,他似乎也更加成熟了,眉宇間有了中年男子沉穩的氣度,眼神裏多了些淩厲也多了些欲言又止的掩飾。
在他身後跟著兩個穿黑色的西裝的男人,都表情嚴肅,隻是略鞠躬打招呼。桑離把三人讓進屋裏,四個人在沙發上坐好了,氣氛驀然變得沉重起來。
還是郭柏威先開口:“桑小姐,好久不見。”
桑離點點頭,微微一笑:“的確是好久不見。”
郭柏威直接切入主題:“您這次來是——”
“我想看看你們沈總,”桑離也不繞彎子,“我想看看他手術後恢複得怎樣。”
她坦然地看著他:“他突然離開,我很擔心。”
“這您可以放心,”郭柏威笑了,“沈總已經離開上海去休養了,據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說,沈總的情況很穩定。”
“他去了哪裏?”桑離先鬆口氣,再看著郭柏威問,“什麼時候走的?”
“有大約一個月了吧。”郭柏威避實就虛。
他不看桑離,隻是從旁邊一個隨從的手裏拿過來一個文件夾,推到桑離麵前:“這是沈總離開前留給您的,他料到您會來,所以早就安排我們等候您。”
桑離難以置信地看著郭柏威,再低頭看看茶幾上藍色的文件夾,下意識問:“這是什麼?”
“贈予書,”郭柏威旁邊的男子自我介紹,“我是沈總的律師,您手上拿的是沈總在銀行設置的個人保險箱,您簽字後將擁有對保險箱內物品的支配權。”
“保險箱?”桑離皺眉,翻開藍色文件夾,一目十行地看。
“沈總去美國之前曾經把一些東西放在保險箱裏,”郭柏威解釋,“他說如果您來找他,就請您接受這份禮物。”
“如果我不來呢?”桑離抬頭看著郭柏威問。
“他說您一定會來的,”郭柏威笑得意味深長,卻也好像含著欣慰,“他說,您一定不會允許他就這樣離開,所以,請您去打開這個保險箱,那裏麵有他想對您說的話。”
他說話時,有秋風從敞開著的窗戶處吹進來,帶來黃昏的涼意。
桑離低下頭,一隻手緊緊攥住文件夾,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內文中寫有沈捷中英文簽名的地方。
她纖細的手指,就那樣,在那個黑色簽名上,輕輕地撫過去。
好像撫過那個人微笑的臉,又好像撫過那些一去不回的流年……
尾聲(下)
第二天,在郭柏威和律師的陪伴下,桑離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保險箱。
郭柏威和律師自覺留在門口,桑離走進去,用鑰匙打開保險箱,裏麵,放著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盒子,盒子上方,有一封信。